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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太陽落山的時候,他們從狼狗面前走過,又下窯去了。這是他們?nèi)齻€在這個私家煤窯干的第五個班。按照慣例,王明君和張敦厚應該把點子辦掉了。窯上的人已普遍知道了王風是王明君的侄子,這是一。他們的勞動也得到了窯主的信任,窯主認為他們的技能還可以,這是二。連狼狗也認可了他們,對他們下窯上窯不聞不問,這是三。看來鋪墊工作已經(jīng)完成了,一切條件都成熟了,只差把點子辦掉后跟窯主要錢了。
窯下的掌子面當然還是那樣隱蔽,氛圍還是那樣好,很適合殺人。鎬頭準備好了,石頭準備好了,夜幕準備好了,似乎連污濁的空氣也準備好了,單等把點子辦掉了??墒牵瑫r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運煤的已經(jīng)運了好幾趟煤,王明君仍然沒有動手。
張敦厚有些急不可耐,看了王明君一次又一次,用目光示意他趕快動手。他大概覺得用目光示意不夠有力,就用礦燈代替目光,往王明君臉上照。還用礦燈燈光的光棒子往下猛劈,用意十分明顯。然而王明君好像沒領會他的意圖,沒有往點子身邊接近。
張敦厚說:“哥們兒,你不辦我替你辦了!”說著笑了一下。
王明君沒有吭聲。
張敦厚以為王明君默認了,就把鎬頭拖在身后,向王風靠近。
張敦厚已經(jīng)走到了王風身后,他把鎬頭拿到前面去了,他把鎬頭在手里順了順,他的另一只手也握在鎬把上了,眼看他就要把鎬頭舉起來——
這時王明君喊了一聲:“王風,注意頂板!”
王風應聲跳開了,脫離了張敦厚的打擊范圍。他以為真的是頂板出了問題,用礦燈在頂板上照。
王風跳開后,張敦厚被暴露在一塊空地里。他握鎬的手松垂下來了,鎬頭拖向地面。盡管他的意圖沒有暴露,沒有被毫無防人之心的王風察覺,他還是有些泄氣,進而有些焦躁。他認為王明君喊王風喊得不是時候,不然的話,他一鎬下去就把點子辦掉了。他甚至認為,王明君故意在關鍵時候喊了王風一嗓子,意在提醒王風躲避。躲避頂板是假,躲避打擊是真。他不明白這是為什么。為什么?難道王明君不愿讓他替他下手?難道王明君不想跟他合作了?難道王明君要背叛他?他煩躁不安地在原地轉(zhuǎn)了兩圈,就氣哼哼地靠在巷道邊坐下了。
張敦厚坐了一會兒,氣不但沒消,反而越生越大,賭氣變成了怒氣。他看王風不順眼,看王明君也不順眼。他不明白,王風這點子怎么還活著,王明君這狗日的怎么還容許點子活著。點子一刻不死,他就一刻不痛快,好像任務沒有完成。王明君讓王風歇一會兒,他自己到煤壁前刨煤去了。他刨著煤,還不讓王風離開,教王風怎樣問頂。說如果頂板一敲當當響,說明頂板沒問題。如果頂板發(fā)出的聲音空空的,就說明上面有了裂縫,一定要加倍小心。他站起來,用鎬頭的后背把頂板問了問。頂板的回答是空洞的,還有點兒悶聲悶氣。王風看看王明君。王明君說,現(xiàn)在問題還不大,不過還是要提高警惕。張敦厚在心里罵道:“警惕個屁!”看著王明君對王風那么有耐心,他對他們兩人的關系產(chǎn)生了懷疑,難道王明君真把王風當成了自己的親侄子?難道他們私下里結(jié)成了同盟,要聯(lián)合起來對付他?張敦厚頓時警覺起來,不行,一定要盡快把點子干掉。
于是他裝出輕松的樣子,又拖著鎬頭向王風走過去。他在身子一側(cè)又把鎬頭握緊了,看樣子他這次不準備用雙手握鎬把兒了,而是利用單手的甩力把鎬頭打擊出去。以前,他打死點子時,一般都是從點子的天靈蓋上往下打,那樣萬一有人驗傷時,可以輕易地把受傷處推給頂板落下的石頭。這次他不管不顧了,似乎要把鎬頭平甩出去,打在王風的耳門上。就在他剛要把鎬頭掄起來時,王明君再次干擾了他,王明君喊:“唐朝陽!”
提起唐朝陽,等于提起張敦厚上次的罪惡,他一愣,仿佛自己頭上被人擊了一鎬,自己手里的鎬頭差點兒松脫了。他沒有答應,卻問:“你喊誰?誰是唐朝陽?”
王明君沒有肯定他就是唐朝陽,過去抓住他的一只胳膊,把他拉到掌子面外頭的巷道里去了。張敦厚意識到王明君抓他的胳膊抓得有些狠,胳膊使勁兒一甩,從王明君手里掙脫了。他罵了王明君,質(zhì)問王明君要干什么。
王明君說:“咱不能壞了規(guī)矩。”
“什么規(guī)矩?”
王明君剛要說明什么規(guī)矩,王風從掌子面跟出來了,他不知道兩個叔叔之間發(fā)生了什么事兒。
王明君厲聲喝道:“你出來干什么?回去,好好干活!”
王風趕緊回掌子面去了。
王明君說出的規(guī)矩是,他們還沒有讓王風吃一頓好吃的,還沒有讓王風喝點上路的酒。
張敦厚不以為然,說:“小雞巴孩兒,他又不會喝酒?!?/p>
“會不會喝酒是他的事兒,讓不讓喝酒是咱的事兒,大人小孩兒都是人,規(guī)矩對誰都一樣?!?/p>
張敦厚很不服,但王明君的話占理,他駁不倒王明君。他的頭擰了兩下,說:“明天再不辦咋說?”
“明天肯定辦。”
“你啃誰的腚?我看沒準兒。”
“明天要是辦不成,你就辦我,行了吧?”
張敦厚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