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再三的思量間,三杯笑了笑,補充說:“另外,這幅是水彩,不是水墨。”
逼得她不得不下定決心——我看,還是附和吧。出于好奇加不恥上問:“有什么區(qū)別么?”心里面卻惦記著,這作者不是一般的有病,不取名字就算了,您畫個水彩畫為什么還不給它上點彩呢?您是恨它還是恨我啊。
三杯以為她發(fā)呆是因為面子上掛不住了,撓撓頭違心的說:“區(qū)別不大?!?/p>
九條咬牙切齒,裝什么勉強啊,你一個拿抹布擦汗的人有什么資格擺高姿態(tài)啊你!一邊憤憤然,一邊低著頭小步尾隨。
以至于三杯在一副叫做《奈何花》的畫前突然停步時,害得亦步亦趨的九條差點撞上他寬闊的后背。沒撞上以后又有點惋惜。假惺惺的背著手看畫,可她猜就算是把畫紙看穿了,自己也實在看不出究竟是什么東西來吧,畫中的什物到底哪里有半點花的樣子,太抽象了也。莫非畫家委婉又處心積慮的表達了深遠的意義:這是一幅已經(jīng)被天女散去之后的效果圖……
三杯回過頭,表情溫和眼神閃閃爍爍著孩子氣:“我小的時候聽過一個關于奈何花的傳說?!?/p>
“噢?!本艞l拖著尾音打岔問,“是鬼故事不?”
“鬼故事?”三杯笑了笑,沒點頭也沒搖頭,自顧自沉靜的說,“奈何花天下獨有一株,百年生根,百年發(fā)芽,百年開花。雖大風不倒,雖大雨不濕,雖大火不焚。為天下百毒之首,沒有刺,可是毒啊,攻心毒?!?/p>
講故事的人投入的眉飛色舞,卻引發(fā)了九條麻木不仁的心理活動:您說的這是百煉鋼吧。再說,它毒不毒關我毛事啊。果然對于自己來說藝術展還是過分高雅了,像自己這種多年埋首在理科和工科的邊緣,摸爬滾打到已經(jīng)快要為科學永垂不朽的女性來說,早就在不斷的自我進化中失去了感性的部分。
幾時有人跟她說攻心毒便會天真的信以為真,再到處跟別人說“見血封喉”是老么了不起的一種植物啊,說起“七巧化骨散”就為蕭十一郎心驚膽戰(zhàn)。那都是遙遠得不值得一提的少女時代的事情了。那時候她不認識任曉川,可她知道蜀中唐門,以為那便是毒中毒首了,可是現(xiàn)如今她早百毒不侵。二十六歲的方妙言,眼里的毒是三氧化二砷,是氰化鈉,是硝酸汞,是枯燥而無奈的現(xiàn)實生活。
九條抿著下嘴唇搖了搖頭,一臉學術探討的表情:“這我倒是沒聽說過,我只聽說,殺死一個生化女博士可以污染一條規(guī)模不大不小的河。俗話說,風蕭蕭兮易水寒,生化女博士一去兮,被污染。”
三杯按捺住滿心的笑意,眼睛黑得十分活潑:“九條,你千萬要好好活著,為了環(huán)保事業(yè)也絕對不能死在河邊啊。”
聞此九條蔑視了他一眼,剛哪個缺心眼的說他善良來著?“我現(xiàn)在只想趁你不備,然后給你一悶棍,再把你拋進河里順流而下。讓你深刻的了解一下,這世上最毒的其實是婦人心?!?/p>
三杯愣了片刻,卻又像是沒聽見,再度側身看了一眼那幅于九條眼里亂七八糟的畫,意味深長的,高深莫測的,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再轉頭又微笑起來:“是不是看煩了?要不咱去吃飯吧?!?/p>
足足兩個半小時,多么可怕的兩個半小時啊,漫長得仿佛是兩個半世紀,九條等的不就是這句話么??山K于等來了,她又覺得莫大的悲哀,從什么時候開始連附庸風雅都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呢,自己的那顆即將風燭殘年的心除了裝滿了革命的大無畏精神別的還剩下了什么呢?
吃飯的時候,九條懶洋洋的想起來小時候的事兒:“我以前也是學過畫畫的。還學了三年呢?!?/p>
三杯禮節(jié)性的追問:“后來呢?”
九條端著下巴說:“后來有一次老師終于表揚了我,從那天起我就死活也不去了?!?/p>
“為什么?不是被表揚了嗎?”
“嗯,他表揚我會握筆了。三年啊,頭一次遭到表揚卻是這樣的內(nèi)容。”
任三杯定力再強大也忍不住哈哈笑出了聲:“那你三年都在做什么?”
九條想了想,做什么了呢?就記得當時師從本市某個著名國畫大師,是個干瘦的老頭。他老伴也是畫家不過是畫西洋畫的。自己去學畫唯一的動力,就是每次在老頭書房玩墨水的時候都能偷窺到對門老太的書房里站著個漂亮的少年,陽光照耀下有一頭泛著金黃的褐色短發(fā),總是筆直的立在具有文藝氣息的畫板前,端著五顏六色的調(diào)色板,一筆一筆專注的繪著油畫。
她不無遺憾的說:“什么也沒做,就光是打發(fā)周末玩了。”
吃過飯三杯送她回家,因為上次龍王大人登門造訪給她幼小的心靈留下不大不小的創(chuàng)傷,決定暫時不跟人客氣了。
可憐三杯同學巴巴的等啊,盼啊,期待啊,她甩上門就“再見,再見”了。他不禁失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莫非真的不夠大?
參觀展覽時,說起女人落在河里死了,讓他忽然想起還有一個傳說,是當初許文迪安慰自己時不知道從哪里搜刮來的。
說是有個書生和青梅竹馬的姑娘兩情相悅,私下里定好了婚期,后來他就放心大膽的進京趕考了,等他榜上有名后,還鄉(xiāng)準備娶親時,方知未婚妻已經(jīng)嫁了他人。于是書生一個沒想開,準備去投河。渾渾噩噩的撞見了個得道高僧,那僧人高深莫測的從懷里掏出了一面鏡子給書生看。
鏡子里是一灣險灘,河面上飄著一個女人順流而下,到了河水緩流的地方被路人撈起時已經(jīng)斷氣,那人把女尸放到岸邊,搖搖頭便走了。第二個人路過,把自己的衣服脫下來為女尸蓋上,也轉身走了。第三個人路過,在一旁挖了個坑,小心的把女尸埋了起來。
書生不懂。僧人解釋說,那位淹死的女施主是你未婚妻的前世,你是給她披了衣服的人,她前世僅是欠你一個人情,現(xiàn)在她還完了。而今世與她共度一生的是當時埋了她的那個人,便是她現(xiàn)在的丈夫。
誰是前生埋了你的人呢?是因果也是輪回。
人世間一切事情皆有輪回因果,看似是偶然相遇而生出的感情,實則是冥冥之中命運的齒輪滑過。
誰也躲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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