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人香香說：“小姐最近經(jīng)常半夜到我房里來，說她做噩夢了，睡不著?！?/p>

三人一起嘆了口氣。老劉說：“今年這個家里發(fā)生了太多事，小柚小姐前陣子因為學(xué)習忙，一直強撐著，現(xiàn)在大概撐不住了。她跟老夫人還有劉媽媽的感情最好，當時眼淚流得卻最少。”

王媽也說：“是啊，小姐雖然長了一副嬌滴滴的樣子，但性子很強，凡事都喜歡自己忍著?！?/p>

“小姐沒那么傷心啦，剛才我進她房間時，她披了一條被單，把頭發(fā)盤起來，邊放著影碟機邊跟著唱戲呢，咿咿呀呀的很好聽。我第一回見年輕小姐學(xué)唱那種老掉牙的戲?！毕阆阏f。

“老戲？可是小姐不喜歡中國那些老戲曲啊。以前老太太總笑話她在戲院里聽京戲睡著了的事?！?/p>

“就是老戲沒錯啦，影碟是黑白的。我還問小姐唱的什么，小姐說是梅蘭芳的《游園驚夢》，讓我有空時也聽聽?！?/p>

“這可奇了。老劉，你平時看書多，《游園驚夢》講了個什么事？”

“就是《牡丹亭》里的一出戲嘛，戲里的小姐在夢里遇見一個書生，愛上了，得了相思病死了，后來這小姐的鬼魂和這書生好上了，又活了，最后成了夫妻?！?/p>

王媽驚慌道：“嗬，什么鬼啊死啊的，嚇死人了。不行，我覺得小姐最近不太對勁，我們應(yīng)該跟先生太太說說去?！?/p>

陳子柚的父母得到用人們吞吞吐吐、欲說還休的提醒后，并沒發(fā)現(xiàn)女兒有什么特別的異常。她安靜、寡言，如往常一樣，在房間里一邊輕輕哼唱歌，一邊照著一本老舊的小人書臨摹。

父親對她說：“小柚，我要你知道，在我心里，從來沒覺得你是別人的孩子?！?/p>

“是的，爸爸。我明白?！?/p>

“小柚，我……”

“爸爸，謝謝您?！?/p>

母親說：“小柚，你恨我嗎？”

“不，媽媽。我能夠體解。”

“你的親生父親……”

“我只有一個父親。有些事……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太在意?！?/p>

“……”

“如果您愿意講，我不介意聽一下?！?/p>

“……”

“他還在世嗎？”

“不。在你出生前他就去世了?！?/p>

“對不起，媽媽。謝謝您?！?/p>

如此的滴水不漏，堅不可摧。

沒了父母的打擾，子柚繼續(x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這一年八月份的下半月，雨水反常的多，外面總是淅淅瀝瀝的。她大多數(shù)時間都一個人留在房間里，連客廳都很少去。如果雨過天晴，她會請司機帶她去古玩市場。她收集了許許多多跟《牡丹亭》有關(guān)的東西，發(fā)黃的老印本，年代久遠的各種版本的小人書與唱碟。

子柚自己也明白，她神經(jīng)兮兮的行為的背后，是一種掩耳盜鈴式的自欺欺人。把一切歸咎于亂力怪神，想象著自己是夢中游園的杜麗娘，或者反串一把被男魂吸引的柳夢梅，記憶仍是美麗的，總好過眼見著一些神圣的東西突然間幻滅。所以她甚至不再去努力地尋找答案。

當這個暑假快到盡頭時，子柚收到高中同學(xué)聚會的邀請。

這個假期本有很多場聚會，她心情一直差，都一一推掉了。但是這次聚會是他們?nèi)ジ髯缘拇髮W(xué)報道前的最后一場，自此以后，大家各奔東西，散落天涯，很多人興許再也不會見面。子柚猶疑了一下，覺得自己的確應(yīng)該回到正常的世界里，真正開始全新的生活。

聚會的地點在一家大型的娛樂城。據(jù)說這里魚龍混雜，本不是中學(xué)生應(yīng)該來的地方。

他們酒足飯飽后又到樓上唱歌，包了一個可以開舞會的廳，又叫了一堆啤酒，一時間滿耳朵鬼哭狼嚎。很少參加集體活動的子柚成了男生的重點調(diào)戲?qū)ο?，有男生湊近她款款情深地唱著“對你愛愛愛不完”，有平素羞澀的男生堅持要與她對唱《明明白白我的心》，班長則大著舌頭對她說“我喜歡你好多年了”。另一廂，女孩子們則大跳艷舞，調(diào)戲男生。滿場的口哨聲，場面混亂，群魔亂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