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說，有一回夜晚他召見她，沐浴完畢并不急著將她壓倒，反而不知從哪里找來十幾件旗袍指定她一一試穿。那些旗袍布料考究做工精巧，從團(tuán)花錦鍛到素色棉布的應(yīng)有盡有。她已逝的母親與外婆都帶點(diǎn)洋派，從未穿過這樣的東西，所以她也不曾擁有過一件，此時算是生平第一次穿。

在他面前她早就懶得矜持，就那樣當(dāng)著他的面裸著身子挺著胸舒臂彎腰轉(zhuǎn)身，穿上一件，打理整齊，待他點(diǎn)頭后，立即脫掉，再換上另一件。換作別的女人這種行為興許叫做誘惑，但是由她來做，那叫做藐視，他不可能會錯意。

原來時裝模特是件極辛苦的營生，十幾套換下來后，體力便有點(diǎn)不濟(jì)。

江離城夾一支煙坐在窗邊一張?zhí)僖紊?，神色淡然，眼中興味不濃，不知他欣賞的到底是她每一次換裝后的模樣，還是她反復(fù)折騰的狼狽狀。但無論是哪一種，他那副表情都絕對稱不上是享受。

等陳子柚換到最后一件月白色的絲綢旗袍時，江離城甚至沒回頭看，而是懶洋洋地趴在窗臺上，雙手都伸出去，嘴里咬著煙，似在欣賞樓下水池中的月影。

窗外月色極美，輕風(fēng)吹起白色紗簾，不時拂過他的臉和頭發(fā)。他穿了一件白色背心，米色的寬松褲子，外面罩一件白色襯衣，沒系扣子，襯衣下擺也時時被風(fēng)拂起，仿若白色羽翼。

從理論上講，這實(shí)在是一幅非常有質(zhì)感的畫面，因?yàn)樗奈骞偕羁?，?cè)面更加輪廓分明，靜夜明月白紗簾，窗外有水，水中有蓮，窗框里嵌著人，有少女漫畫的意境，也很像某部經(jīng)典的電影中某個接近靜止的動態(tài)畫面。

但是子柚偏偏很不合時宜地想起了她最近一直幫他定義的那種身份，所以她很不厚道地想起某種每個月都要使用的女性用品，同樣有著潔白的身軀與潔白的羽翼，在電視廣告中常?；頌樘焓剐蜗蟆?/p>

那種物品的造型與眼前這位有款有型的男人形象在子柚腦中重合起來，她在他背后無聲地微笑，越笑越舒懷，待他回頭時，她極罕見的真心笑容甚至來不及從臉上消融，就那樣不上不下地掛在唇角。

她當(dāng)然無論如何都不會告訴江離城她為何而笑，他也沒再逼問她，只是整夜都嘗試著讓她再現(xiàn)一遍剛才那種笑容。他用了撓癢誘哄恐嚇施暴種種方式，成功地看到了陳子柚各種各樣的笑，但終究沒能如愿地看到剛才的那一種。

陳子柚不清楚外公是如何知道她與江離城的關(guān)系的，她與他的來往一直很隱秘。

江離城雖然在床上從來懶得尊重她，但在其他的方面，卻還算得上尊重她的意愿。她希望能夠瞞住外公，他就真的比較配合她，無論時間或者地點(diǎn)。她偶爾也是感激的，但感謝的同時不免想，她心驚肉跳害怕被外公發(fā)現(xiàn)的那副樣子，本身就是他娛樂的一種，游戲早早結(jié)束反而不好玩。

她一直很小心，非常小心，每一次與他的“約會”都行蹤謹(jǐn)慎。而從小到大，外公對她一直有足夠的信任，甚少去過問她的私事。所以當(dāng)外公黑著臉質(zhì)問她的男朋友究竟是誰時，她的世界瞬間烏云密布。

外公看她的那種神色，在過往的二十幾年中，她從來不曾見到過。那種表情混雜了失望、憤怒、悲傷、怨恨、屈辱，那些情緒混雜在一起，幻化作無數(shù)的利劍，刺向她的眼睛，還有她的心。

子柚在慌亂之中，只能硬著頭皮不承認(rèn)，說她沒有男朋友，她經(jīng)常晚歸或者留宿只是因?yàn)樵诖壬菩W(xué)里加班或者值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