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海洋也壓著嗓子說：“噴隊要急?！?/p>

果然，在忍了半節(jié)課之后，當從這位現(xiàn)代趙括嘴里第三次蹦出“無謂的戰(zhàn)斗減員”時，喬隊憤怒地拍案而起，粗著嗓門喊：“什么叫‘無謂’的戰(zhàn)斗減員，那些犧牲的戰(zhàn)友，前線埋骨的烈士，他們都是無謂的？”

錢教員大概沒想到在教室里會被人當堂質(zhì)疑，對方還是隊長，雖然軍銜和自己平級，但人家是在戰(zhàn)場上滾過的，和他這種坐辦公室吹空調(diào)的研究員有著天壤之別，自古以來軍隊就是論軍功說話的地方。錢教員氣勢有些弱，解釋說：“犧牲的戰(zhàn)士當然是戰(zhàn)斗英雄，我只是說很大一部分減員是由于不當?shù)膽?zhàn)術(shù)指導思想造成……”

喬隊的眼睛像冒著熊熊烈火，他看著錢教員說：“你一個沒上過戰(zhàn)場，就讀了幾本兵書的人，你有什么資格評價‘有謂’還是‘無謂’？戰(zhàn)場上死去的那些人，在你眼里是什么？數(shù)字？還是符號？”

錢教員尷尬地站在講臺上，說：“喬隊長，這個問題咱們課下再單獨討論吧?！?/p>

“單獨討論？在座的都是軍校的學員，未來都是部隊各級的指戰(zhàn)人員，他們?yōu)槭裁床荒苈犚宦?？以為現(xiàn)在是和平年代，就能忘記這個和平是怎么換來的？”喬隊看著學員們說，“以為坐在教室里，就可以輕描淡寫地把成千上萬的傷亡歸為‘無謂’的戰(zhàn)斗減員！”

大家伙看著喬隊，大氣都不敢喘。

“你們看過最漂亮的煙花表演在哪兒？國慶放花？去問問那些從戰(zhàn)場上回來的老兵，他們看到最壯觀的煙火是在哪兒？在陣地上，各種口徑的火炮向你轟過來，遍地是桔紅色，火樹銀花，你眼睜睜看著身邊的戰(zhàn)友被炸得四分五裂，幾分鐘之前他們還活生生地跟你說話。

“要沖鋒了，你面前是雷場，林深草密的，導爆索都開辟不過去，沖鋒號響起來了怎么辦？是你身邊的戰(zhàn)友，兩個班的戰(zhàn)士，二十個勇士撲進雷區(qū)，在爆炸里翻倒，站起來再翻倒，胳膊腿炸沒了就滾進，直到生命最后一刻。他們拿命和鮮血開出通道，這是‘無謂’的犧牲？

“你們學過埋設立體雷場，看著那些爆的開花好玩，你們想過真實情況里人踩上去是什么后果嗎？泥土里，草叢里，巖石下，樹枝上，無處不在，無處不炸，一個排的人就炸碎了。

“射擊課上都聽過打沒了子彈，撞針空擊的聲音吧，如果你在戰(zhàn)場上聽到那個聲音呢？你要死了！下一秒會有一把，兩把，更多的槍把你打成篩子。你跟敵人拼刺刀，你以為你刺死了他，他拉響一顆手榴彈跟你同歸于盡。這顆光榮彈我們每個人都有?！?/p>

喬隊長指著投影上一張小照片，那張看過越戰(zhàn)資料的人都曾看到過的照片，硝煙炮火的背景，在高地上，一個匍匐在地的戰(zhàn)士艱難撐起上半身，看不清他的面目，他手里是一面飄揚的軍旗。

“他第一個把軍旗插在老山陣地上，自己就犧牲在旗桿下。他是我的排副，在沖鋒前，他跟我說的最后一句話是‘要煙不要？’”

喬隊的聲音帶著哽咽，沒再看任何人，轉(zhuǎn)身離開了教室，不知道這個時刻在他腦海中盤旋的，是不是炮轟的場面，還有戰(zhàn)友破碎的身軀。沒經(jīng)歷過戰(zhàn)爭的人無法想象，而在戰(zhàn)爭中幸存下來的人，永遠無法擺脫那個噩夢。

那之后的負重五公里跑，分量一度提到了五十斤，喬隊說這五十斤是有緣由的，從對越作戰(zhàn)中得來的經(jīng)驗，在那種條件下，每個士兵的平均負重為五十斤，比如一個步兵班長，他必須攜帶五六式?jīng)_鋒槍、子彈一百五十發(fā)、手榴彈四枚、防毒面具、砍刀、小鎬、雨衣、水壺、掛包、壓縮干糧還有米袋。而一名重機槍手的負重只會比這個更多。

喬大噴說：“當時就是這個負重，我們機動了幾十個小時，到達目的地的時候，有人趴在地上吐血。平時訓得多了你們就給我抱怨累得吐血，誰給我吐一個看看？”

跑步的時候，楊猛說：“喬隊太激進了，都信息作戰(zhàn)時代了，哪有背這么多裝備的？”

張昭氣喘吁吁地說：“大家都能踩死一堆螞蟻，能徒手打死老虎的才叫武松，大家不用懷疑，噴隊就是武松。”

潭海洋說：“云層上的仙人輕易不發(fā)怒，怒起來絕對是毀天滅地?！?/p>

張昭說：“誰說仙人不發(fā)怒，喬大仙天天發(fā)怒，丫天天毀天滅地?！?/p>

許四快跑死了，說：“你們……還是……沒跑到位，還他媽能……廢話呢！”

自從課上被喬大噴吼了一通，錢教員的囂張勁頭就收斂了不少，但是他把這事捅到上面去了。沒幾天，喬隊就收到了學院通報批評。喬隊唰唰把文件撕了扔紙簍里，自己還該干嗎干嗎。他手底下這幫兵不干了，叫喚著：“憑什么通報批評噴隊??？”“丫姓錢的表面兒裝得人五人六，凈背地里玩陰的！”眾人吵吵嚷嚷著要給學院聯(lián)名上書，正跟走廊里搞大字報簽名呢，喬隊來看見了，扯吧扯吧撕了。

“胡鬧！還搞聯(lián)名，甭給我玩小資本主義這一套！軍人的天職是什么？服從命令！”喬大噴往自己宿舍走，一邊走一邊說：“每人……一百個俯臥撐！”說完他大力甩上門。

做完俯臥撐，張昭說：“我以為又得五公里呢?！?/p>

潭海洋說：“喬隊是那不識好歹的人嗎？”

張昭心想，敢情姓錢的是這路數(shù)，以后還不能不防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