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輕輕地靠在爹的身上,那些濃得似乎化不開的煩惱就這樣伴著他溫柔的懷抱而隨風(fēng)飄逝了。
一個月后便是清明,像是要映襯那首“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的有名詩句那樣,霏霏雨絲飄飄灑灑,打在人們的臉上、發(fā)上和心上。
我左手挎著竹籃,右手邊是爹和如風(fēng),我們走在出城的小路上,迎面而來的男女老少臉上多多少少都帶著點憂傷。
這條小路其實并不陌生,幾年前爹也曾經(jīng)牽著我的手,踏過這塊荒蕪的沙丘。也就是在這條小路的盡頭,他要我對著那座看似簡陋但時刻保持著潔凈的墓碑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只是當時我并不知道,那里埋葬的就是我的親生母親。
在這片雜草叢生、前前后后都是累累荒冢的區(qū)域中,娘親的石碑格外的顯眼,墓旁長滿翠柏,參天聳立,周圍有花墻圍護,墳?zāi)购蜆淠局g還羅列著一些石碑和石桌。
爹上前幾步蹲下身體拔去了墳頭上的幾莖枯草,用衣袖抹了抹碑文。如風(fēng)幫著我在墓碑前鋪上一層厚厚的油紙,我把竹籃里的果品取出,依次放好。
再次站在娘親的墳前,心潮起伏不定,她的一生都系在了她所摯愛的那人身上,可是死卻不能同穴,很想親口問上一句,明知這樣的結(jié)果,她是否后悔,又是否會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不值得。雖然她不會給我任何答案,但是血脈相連的心靈相通,可以預(yù)見即便是再來一次,這仍然是她無悔的選擇。
身后傳來了一陣輕微的咳嗽聲,我詫異地回頭,那人右手握著拳頭抵在嘴邊,左手捧著一束淡紫色的五瓣花朵,奇怪的是他竟然是個上了年紀的金發(fā)碧眼的洋人。
“沈先生是來祭拜若涵姑娘的?”他說著一口流利的漢語,若不是他正對著我們說話,根本想象不到是出自他之口。
爹爹微一頷首:“想必艾倫先生也是?!?/p>
那被稱做艾倫的洋人沒答話,而是把那束花兒擱到了娘親的碑前,再虔誠地鞠了個躬,隨后他的目光緩緩地落在了我身上?!斑@是?”他奇道,“是若涵姑娘的女兒?”
爹點了點頭,艾倫釋然道:“當年我第一次見到若涵姑娘的時候她也是這般神情?!?/p>
我忽地來了興致,這位白皮膚高鼻子的洋人居然還是娘親的舊識,從他那里是不是可以知道更多娘親的事情呢?
爹朝艾倫走近一步,盡管壓低了聲音,仍有幾句話飄進了我的耳朵里,隱隱約約聽到爹詢問艾倫皇宮里的事情,而艾倫一一作答,皇上、皇后、嫻妃、謙妃……甚至我還聽到了弘瞻的名字,乾隆三年三月,皇帝將皇六弟弘瞻過繼給了果親王允禮。心頭微微一震,弘瞻,是我那個可憐的弟弟嗎?我離開他的時候他還未滿兩周歲,如今也是個十來歲的英俊少年了吧。
對于宮中的事兒艾倫娓娓道來,如數(shù)家珍,最后他還給爹留了他現(xiàn)在的住址,城西的洋學(xué)堂。我也不知出于什么考慮,便鬼使神差地將這個地址牢牢地記了下來。
他們又寒暄了幾句,艾倫才告辭離去。
忽然間就沉默了下來,一時間讓我很不習(xí)慣。爹的靜默里含著猶豫、懷念和悲苦,他靜靜地站了好一會兒,才轉(zhuǎn)身對我說道:“雅兒,你同如風(fēng)先回去吧,爹還想獨自待一會兒?!?/p>
我剛想說要留下來陪著他,如風(fēng)搶先應(yīng)了一聲,拉起我就走,直到拐上了大道他才松開了手。
“如風(fēng)哥哥,你為何要拉我離開?”我有些不悅地問道。
“雅兒,義父有心事。他想一個人靜一靜,我們不該打擾他?!比顼L(fēng)好脾氣地回道。
我回想著剛才的情形,邊想邊點頭。畢竟還是孩子心境,在如風(fēng)提議去逛集市時我便全然忘了之前的擔(dān)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