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覺得有必要解釋,自然就會主動說。如果沒有必要,我又為什么要問。沈安若答得心平氣和。
那個時候,兩人已經(jīng)完全鬧僵,就如蜘蛛網(wǎng),明明細(xì)細(xì)密密糾纏不清,偏偏看起來那樣脆弱,仿佛被風(fēng)吹一下都會破,死撐著一天算一天。有一陣子江浩洋被派到下面鄉(xiāng)鎮(zhèn)去鍛煉,這樣兩人便整整幾星期都不見面,沈安若竟有一種解脫的感覺。
有天晚上同事聚會,在一起喝了不少酒,劃拳說笑猜謎語,熱鬧非凡。后來又去唱歌,唱王菲的《催眠》,幾乎把嗓子喊破。那天她覺得十分輕松快樂,又忍不住悵然地想,為何與普通朋友在一起相處這樣容易,反而是所謂相愛的兩人,卻是整日里互相折磨傷害。
“不如一切這樣吧,你和我就算了吧。誰都害怕復(fù)雜,一個人簡單點不是嗎?一個人簡單點生活吧?!?/p>
當(dāng)時有同事唱《邊走邊唱》,突然便覺得犯堵。那天她提前走掉,卻不想在公司宿舍樓下見到了江浩洋。他一臉倦容,仍站得挺直。
那天本是她的陽歷生日,因為這天本是個節(jié)日,所以連她自己也忘掉。江浩洋一向不去記各種紀(jì)念日,覺得十分的無聊,不想幾周未見的今天,他竟然出現(xiàn)了。
本來前幾晚上兩人打電話,已經(jīng)到了無話可說的地步。安若說:“江浩洋,我們現(xiàn)在這樣子,還要怎么走下去?”江浩洋的聲音在另一邊也同樣沒有溫度:“你說怎樣就怎樣?!薄澳呛?,我們不要再互相折磨,大家都解脫吧。”電話那邊久久沒有聲音,沈安若的心也越來越冷。其實她也只不過要一句話,只要他輕描淡寫一句“不”,或者哪怕他輕蔑地說“你別想”,她都覺得那是一種心靈的安慰??墒歉具B句話都沒有,天地間幾乎只剩下安若自己的呼吸聲。終于還是她先沉不住氣,一言不發(fā)掛掉了電話,就這樣一直到今天晚上。
回到宿舍,雖然已經(jīng)吃很飽,安若還是努力地又塞下大塊的水果蛋糕。兩位室友也有份,于是集體倒戈:“安若,你真不像話,浩洋等你整整三個小時。”
那天晚上沈安若擠在何雙艷的床上睡了一晚,將自己的房間留給江浩洋。何雙艷直推她:到你自己屋里去,我們什么也看不見。沈安若后來想,正是因為心中有那樣的不確定與不安,所以才始終不愿將兩人的關(guān)系更進一步。
天還未亮,江浩洋便要趕最早的長途車回他目前的工作地,要兩個半小時的車程。兩人四點半便出門,在路邊攤吃了豆?jié){油條,安若送他去車站。兩人一路無言,一直到江浩洋的車要開動,江浩洋突然打開車窗,探身出來:“安若,不如我們重新開始。”
那是《春光乍泄》里的一句臺詞,那一年,哥哥剛剛離世,安若覺得有一瞬的傷感。當(dāng)時太陽剛剛升起,向著安若站立的方向投射出萬道雖然沒有溫度卻燦爛奪目的光芒,直晃得她睜不開眼睛。江浩洋背向著太陽,安若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只見他被籠在一層光暈里,覺得心底又有東西在坍塌,融化。就這樣,總是這樣,反反復(fù)復(fù),在她左思又想,輾轉(zhuǎn)難眠后,終于又一次下定決心要離開時,他輕描淡寫一句話,便留住了她。
這究竟是第幾回鬧,安若也記不清。第一回鬧分手,安若把當(dāng)時已經(jīng)幾乎齊腰的長發(fā)剪得比赫本當(dāng)年更短,她以為可以干脆利落地了斷,其實到底還是輸。江浩洋后來總愛將她短得像男孩子的頭發(fā)揉亂,又用手指幫她梳理整齊,帶點寵溺地笑:“這樣好,顯得精神多了。”于是沈安若恍惚覺得,兩人持續(xù)多日的僵持,冷戰(zhàn),似乎從來都不曾有過。
再一回,沈安若自己賭氣去吃了平時雙份的大餐,把胃折騰到險些要去醫(yī)院。那一次她起毒誓,這樣的拖泥帶水磨磨嘰嘰,完全失了她的本性。如果自己還走不開,不如下輩子投胎做一只豬。江浩洋一周以后才打過電話來,偏偏三言兩語,又將她迷惑。
那時候,沈安若也十分恨自己,明明居于下風(fēng),卻總似自己在無理取鬧。她在意江浩洋對她的不在意,氣惱江浩洋對她不珍惜,卻又每每因為他一點點的在意和珍惜而心軟。她其實已經(jīng)分不清愛或者不愛,兩人的相處,到了那時,竟成為一場競賽,誰先認(rèn)輸,誰沉得住氣,誰心軟,誰頭腦清晰。
與江浩洋快要分手的那陣子,電視上每日重播《我本善良》,愛恨交纏,生死戀歌。
沈安若年少時最迷這部劇集,愛上齊浩男,欲罷不能,總以為一個女孩的一生,總會有個齊浩男在等著她,只是遇上的早晚而已。長大后才明白,即使遇上一個愛你的石家榮,都是一件難得的事。
那個時候她非常不待見齊浩男的前女友,一個所謂的楚楚動人的淑女,優(yōu)柔寡斷,舉棋不定,傷人又傷己。這么多年后,才終于能夠漸漸理解,當(dāng)年她如何的心灰如死,決然離去,明明她還愛著他,而他也愛著她,但在彼此心里,總是愛得不夠,抑或愛得不真誠,心中天平失了衡,終究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