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一心撇了撇嘴，說：“逢場作戲？”其實連自己都有點懷疑，因為照片里這兩人，似乎神態(tài)舉止都很默契。

她隨手點了紅叉叉，關(guān)掉網(wǎng)頁，而肖穎已經(jīng)光著腳下了床，將她從座位上趕起來，說：“讓我玩會兒游戲。”

打開QQ游戲的時候，肖穎暗想，什么狗屁負(fù)罪感！瞧那人一臉春風(fēng)得意的樣子，作為已婚的成功人士，帶著位美女招搖過市還高調(diào)宣揚，就活該被人在夢里徹底遺忘！

結(jié)果當(dāng)天晚上，她果然沒再夢見他，連陳耀的身影也都不再出現(xiàn)了。

這原本是件好事，可偏偏在最后一刻，她卻叫著葉昊寧的名字猛地驚醒過來，四周黑漆漆的，明明房子并不大，此時卻仿佛有回聲。

肖穎覺得口干舌燥，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心臟還在猛烈跳動，完全不敢去回憶方才的噩夢。

其實夢的內(nèi)容在醒來的那一刻便很快地模糊了，只能清晰記得那種驚悚的感覺，自己恍如孤身被棄置于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想要努力找個依托，或是一個救援，可是夢中沒有半分人影出現(xiàn)。而她就那樣自然地，在遍尋不得之后，想到了那個白天還被自己恨得牙癢癢的人。

到了天亮，她猶自頹喪地告訴許一心：“以后任何有關(guān)某人的消息，我都不想知道?！?/p>

可不是嗎？真是見了鬼了。明明之前平靜了一個多月，生活順?biāo)煲挂购妹?，可自從某人突然殺出來之后，她就幾乎沒過過一天安穩(wěn)日子，噩夢纏身，疲憊不已。

所以趁難得的周末，她十分需要放松一下，然而有人卻不肯放過她。

接到陳耀電話的時候，肖穎正和同事在美容院做臉，空調(diào)房里很陰涼，她蓋著被子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不一會兒便覺得昏昏欲睡。

手機突然震起來，她被嚇了一跳，直接摸索著貼到耳邊，含糊地應(yīng)答：“你好，哪位？”仍是平時工作時的口吻，改不掉。

那頭靜了一下，才說：“你好，我是陳耀?！蓖瑯涌蜌庥卸Y。

肖穎皺著眉睜開眼睛，將手機拿到眼前看了一下，這才反應(yīng)過來，原來接通的是她在C城用的那張卡。

當(dāng)初為了省事，來這邊工作之后直接換了一支手機，能同時帶兩張卡，于是連短消息都不用群發(fā)，不必費力通知過去C城的朋友們自己換了號。

可是，陳耀居然真的還記得她的電話！

她原以為他早就忘了，所以才會那樣挑釁地為難他。

陳耀說：“出來坐坐？”

她這時哪里還有做美容的心思？只得坐起來說：“好吧?！?/p>

其實肖穎一向路癡，來B城的這段時間，只由許一心帶著逛了主要的商業(yè)街道，好不容易才將最繁華地段的標(biāo)志性建筑和方位記了個大概，有需要時就直接坐地鐵或者打的前往。所以到現(xiàn)在為止，她外出的活動范圍，仍僅限于公司、所租公寓，以及那一塊購物區(qū)。

而陳耀說的見面地點，她聽都沒聽過，可又不想讓他來接，結(jié)果很費了一些時間才趕到那兒。陳耀已經(jīng)在等，小小的包廂里音樂裊然，還有隱約的香氣，像是檀香，卻十分淡。

“可以上菜了?！标愐粹徑衼矸?wù)員交代，然后又對她笑，“怕你會餓，所以我就先點了?！?/p>

她也扯出個微笑，說：“無所謂?！背燥埜静皇悄康模瑳r且，今天她是十分沒有胃口。

事實上，以前也總是這樣吧，凡事都由他來拿主意，而她則樂呵呵地跟在后面，什么都不用操心，唯一要做的就只是坐享其成。

他們太熟悉，以至于他了解她的一切喜好和憎惡，所以從來都安排得好好的，她仿佛就是那個世界上最幸運的人，是真正的無憂無慮。

是他將她慣壞了，讓她習(xí)慣了那種日子，便理所當(dāng)然地以為永遠(yuǎn)都會那樣過下去，永遠(yuǎn)都會有一個人撐起自己的天地……

結(jié)果，當(dāng)他最后要離開的時候，她幾乎哭到無法抑止，像要流盡身體里所有的水分。同時，也將家人和朋友們通通給嚇到了。

許一心甚至受不了，也陪著哭了一場，那也是肖穎最后一次為陳耀的離去掉眼淚。

那一夜過后，天蒙蒙亮的時候，肖穎終于抹了把臉從床上爬起來，拍一拍許一心的肩頭，倒像是反過來安慰別人似的，聲音沙啞，猶在條件反射般的抽噎，可語氣卻十分恨恨而堅決地說：“沒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個男人嘛，少了他天也沒塌下來！……”那是她第一次稱呼陳耀為男人，兩個字咬牙切齒地從嘴里蹦出來，仿佛只有這種叫法才能體現(xiàn)出自己的豁達(dá)勁來。而那同樣也是第一次，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世界其實并沒有完全崩塌，畢竟還有許多人站在自己身邊。

有那么多人陪著她，而她只是失去了陳耀罷了。

是的，她終于還是失去了他。

那一餐飯吃得食不知味，兩個人聊著最為安全的話題，她卻屢屢走神，甚至還恍惚地問：“巴黎好玩兒嗎？”抬眼瞥見他善意而溫和的笑容，這才醒過來，哦，他去的明明是英國。

可他還是回答：“很不錯，尤其是夜晚艾菲爾鐵塔的燈光秀。很多人覺得俗，我卻認(rèn)為它十分漂亮。”

“哦，是嗎?！彼w細(xì)的手指無意識地輕輕撥動著湯匙，燈光下銀器閃亮異常，也更襯得她的皮膚白皙幼滑，如同嬰兒一般。

長長的眼睫毛覆蓋下來，顫動如蝴蝶在風(fēng)中的薄翼，她停了停，才輕挑了唇角接著說：“我只在電視上看到過，應(yīng)該很美?！?/p>

她明明在笑，可是語氣有些低，又似乎微微落寞，陳耀聽得心頭一動。

她的手就置在桌沿，與他相去不足幾十公分，其實只要稍稍向前一探，便可將那份柔軟的溫暖重新握于掌中，可他卻在桌下暗自捏緊了拳，仿佛只有這樣才能阻止那份久違的悸動。

其實他很想告訴她，自己那幾晚住在酒店里，陽臺正對著高大醒目的鐵塔，晚上睡不著便一直盯著那些絢爛的光，有時竟會產(chǎn)生錯覺，以為身邊還有一個人，以為在下一刻就能聽見她清脆的歡呼和驚嘆。

后來他竟真的有了沖動，摸起電話去打越洋長途，卻總在輸入最后一個數(shù)字時頹然放棄。

聽說她過得很好。

既然當(dāng)初自己轉(zhuǎn)身時那樣決絕，如今又何必再去招惹她呢？

可是直到近期終于要回國了，他才又輾轉(zhuǎn)從幾個老熟人那里聽到關(guān)于肖穎的最新消息，那些人也是語焉不詳，又或許是真的不大清楚情況，只說她突然遷去B市工作，似乎正與丈夫分居兩地。

正是因為太過了解肖穎的性格，所以他一時才不免擔(dān)心，想要知道她的現(xiàn)狀，究竟好不好。

然而無論怎樣問，肖穎給出的仍是那晚的答案：“我很好?！睌蒯斀罔F的，是前所未有的堅定，其余不肯再多講，結(jié)了賬便站起來，匆匆說，“我要回去了?！?/p>

其實一餐飯兩人面對著面，什么也沒談成，她卻就要回去了。

幽長的街道，兩側(cè)是明亮的光河，他在身后，所以她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步伐。

而他目送著她遠(yuǎn)離的背影，忽然想，或許當(dāng)年也是如此吧，如今的一切只不過是顛倒了一下而已。

原來，看著一個人頭也不回地離開自己，竟然是這樣一種感覺，明明隔了不過幾米，卻伸手不能觸及，再也無法觸及。

沒有人曾想到，他們會走到這一步，就如同沒人能料到，多少年前的那一次極為普通的意外，卻注定了此后長久的糾纏和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