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我的悵然從來都不是空穴來風，每當我心神不定，就一定有什么事情會發(fā)生。

第二天早上，就在大家都很自覺地早早起了床等著開工的時候，我接到了阿然的電話：“小屠，不好意思，我臨時有點事，電影恐怕得暫停一段時間，你替我跟大家解釋一下?！?/p>

“怎么回事？出什么事兒了嗎？用不用我們幫忙？”

“不用不用，沒什么大事，以后再跟你們說吧?！?/p>

“那你什么時候才能回來？”

“我也不知道。你今天跟四爺先去把設(shè)備給還了，租金我已經(jīng)結(jié)完了，等什么時候復工了咱們再去重新租回來，別白擱在手里浪費錢。就這么著吧，等我的事兒辦完了會馬上聯(lián)系你們的，跟大家說一聲，真是對不住了。”

阿然匆匆地掛了電話，我向眾人轉(zhuǎn)達了她的意思，大家倒是沒太當回事兒，正好樂得休息幾天，只有我的心里總是隱隱浮動著一絲不安--我心癢難耐地想知道阿然到底是怎么了，能讓她拋下電影不管，一定是有大事發(fā)生。可是我明白我現(xiàn)在不能去問，以阿然的性格，她不會給我答案，只會對我厭煩。我能做的唯有耐心等待。

機器還回去了，人卻都沒走，依然留在我這里沒日沒夜地縱情玩樂。導演不在，我們也不敢擅自更換室內(nèi)的布景，所以房間一直保持著拍攝時凌亂的樣子。好在大家都已經(jīng)習慣了這樣，反而覺得更加舒服自在。

四爺趁著阿然不在，開始在網(wǎng)上實現(xiàn)他那個“故事加工廠”的宏偉藍圖，先在他的粉絲讀者群里忽悠到了首批享受優(yōu)惠體驗價的顧客，并和每位顧客預約了聊故事的時間。當我們這群人圍在一起打牌神侃的時候，四爺獨自戴著耳麥坐在電腦前，聽他的客人們津津有味地講著那些屬于他們自己的隱私。

沒過幾天四爺就煩了：“聽他們這些所謂的破故事簡直就是浪費生命，難為他們還能一個個都覺得可歌可泣的。通過這件事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真理，人最大的缺點就是太拿自己當回事兒，明明是每時每刻每個角落都在上演的大俗事兒，怎么一發(fā)生在自己身上就愣是以為能千古流傳呢？你說你活得好好的該吃吃該喝喝，找個對象還要挑長相、挑工作、挑學歷，一沒病死二沒殉情的，光無病呻吟兩聲就敢拿自己當梁祝??？我呸！”

不過看在錢的份兒上，四爺也就只能對我們發(fā)發(fā)牢騷，完了還得耐著性子聽那些俗人俗事去，然后絞盡腦汁地把它們盡量用文字演繹得風花雪月、跌宕起伏一點，以滿足客人們自我意淫的需求。

但是四爺越來越強烈的不耐煩還是難免會在接待顧客的過程中流露出來，某天四爺出門，電腦沒關(guān)，我在他的店鋪里看到一條差評，上面寫著：“店主服務(wù)態(tài)度不好，跟他說話，他每次都只回答一個字?！?/p>

在評價下面的解釋里四爺回了句：“滾！”

沒過幾天，四爺就被投訴惡意辱罵顧客，網(wǎng)站官方封了他的店，于是乎，四爺豐富多彩的創(chuàng)業(yè)生涯又多了一次慘淡收場的結(jié)局。

兩個星期過去，阿然還是杳無音信，忍不住打了個電話，卻發(fā)現(xiàn)她連手機都關(guān)掉了。復工的事看起來遙遙無期，來幫忙的幾個孩子們陸續(xù)找到了新的劇組，紛紛告辭離去，臨走的時候讓我轉(zhuǎn)告阿然，如果重新開機了一定要通知他們，就算他們本人不能來，也一定會介紹朋友過來的。

四爺事業(yè)受挫，卻情場得意，女朋友晨晨打來越洋電話告訴他，年底就可以畢業(yè)回國跟他完婚了。四爺周末回家把事情一說，老爸老媽直接拍了張房產(chǎn)證在他面前，上面赫然寫著他的名字。四爺做夢也沒想到，他長了那么大的志氣，寧肯獨自流落在外也不肯再跟家里乞食，而家人不但沒跟他計較，反而還不聲不響地把婚房都給他準備好了。在如此巨大的物質(zhì)誘惑面前，四爺乖乖地收起了所謂的骨氣，感激涕零地決定回歸家庭，順便開始準備新房的裝修事宜。

四爺走后，曾經(jīng)喧鬧無比的家里只剩下了我和同同兩個人，日子忽然就安靜了下來，靜得讓我有些不知所措。同同倒是一如既往地愉快著，每天賴在我身邊看我打游戲，或者一個人無聲無息地玩兒她的十字繡，晚上依然握著我的手入睡，卻不提任何非分的要求。

我們每天只吃一頓正式的飯，通常會一起下廚做，我在同同的強烈要求下開始向她傳授廚藝，同同雖然天分不高，但卻很有學習的誠意，加上我這個名師的指點，也算慢慢有了些長進。

每當傍晚，被移到陽臺的飯桌上會擺上兩三樣家常菜，我和同同會坐在桌邊對飲兩杯小酒。看著天空漸漸被落日的余暉暈染成紅彤彤的一片、聽著樓下孩子們的嬉鬧聲和街坊四鄰下班回家的相互問候聲，這樣的情景總讓我恍惚覺得，我是莫名其妙地開始了另一段完全不屬于我的人生，有時候一覺醒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也不知道身邊這個朝夕相伴的女人究竟是誰。

日子如流水般悠長緩慢地滑過，同同美滋滋地樂在其中，我也很配合地裝出一副悠哉游哉的樣子，絲毫不讓同同看出我內(nèi)心時時涌動著的焦慮和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