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吳如功:紅痣(1)

飛揚:第十屆新概念作文獲獎?wù)叻侗?A卷 作者:省登宇


如果沒有海風(fēng)和來自遙遠(yuǎn)地方的船隊,泉州港就是一座在海邊沉睡的城。是海洋和來自內(nèi)地的姣好瓷器,把黃金白銀和男人的征服寫在了城市的胸口上。這胸口上的刺青中有著大街小巷,無賴文人,當(dāng)然還有勾欄瓦當(dāng)。似乎沒有了這些,這座城就沒有了動力,每個人都在這座天下最大的港口城里,度過他們的時光。如果說在這樣一個偏安的年代中還有一絲一縷的激情在大散關(guān)之內(nèi)存在,也許這座大港就是它最好的萌生地了。在龐大的碼頭上,來自與南洋諸國和阿拉伯的商船上的男人們肌肉發(fā)達(dá),頭腦堅毅,他們像在遙遠(yuǎn)的深海搖曳的鯊魚,和自然斗爭并取得勝利。還有那些故意把自己胸口錦緞也似的刺青暴露出來炫耀的大宋水手,他們在得到了豐厚的工錢后興奮地吆喝一聲就去了城北的勾欄看色藝雙絕的女孩子演話本。

我是在無數(shù)這樣勾欄中的一個長大的,我想那個沒有在我剛出生時把我溺死的勾欄班主應(yīng)該是希望這個我在他手下度過十幾年的時光就可以為他賺大錢,也許他從我的哭聲中聽到了一副好嗓子。但我并不相信這一神話,我相信是冥冥之中的命運把這一切連接在一起,是我自己命不該絕,是我自己理應(yīng)離開。盡管這種離開并不幸福。

我至今不知道我的生身母親在哪里,似乎她的命運和其他人相比更好一些,姐妹們告訴我,我的母親在我記事之前就被某個男人買走了。她為什么要把我丟在這個半是劇場半是妓院的地方呢?她為什么不將我——她的女兒從這里帶走?從小我便因此記恨母親,可當(dāng)我被這個臉上有著紅痣的男人用十五貫錢買走之后,我才明白為什么母親選擇放棄她的女兒毅然決然地離開這個地方。在這個偶爾流動終于被坊主固定在泉州港碼頭南方一處宅院的小團體里,有的人是被賣到這里的貧苦女孩子,有的是這些貧苦女孩子生下的女孩子,她們被從小教授各種技藝:雜劇,宮調(diào),還有取悅男人。很多姐妹因為自己的技藝而在這座城中出名,她們被大宋或阿拉伯的富商買走并在庭院里度過花草似的余生。還有些女孩子沒有歌唱的天賦,于是她們就和無法繼續(xù)登臺的前輩們成為了后面一件件閣樓中的男人獵物。母親是恐懼的,她恐懼自己也將成為第二種女孩中的一個,但她使我,萬劫不復(fù),或者說,柳暗花明。

他,陳五來到這里時,我正在第一次登臺。在此之前我被強迫記熟了一個喜劇故事,我扮演一個眼病病人,而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姐妹半月扮演靠騙錢而生的賣眼藥的書生。我們在這些前來取樂的男人面前表演著卑躬屈膝的風(fēng)情。班主說,今天前來的船政司的客人很重要,他本不想讓我們這些小女孩上場。但前來詢問的大人點名要幾個小女孩表演?!澳銈儾庞羞@樣好的機會,不準(zhǔn)演砸?!倍@個男人呢?他是一群準(zhǔn)時來到這里消遣的官吏中的一人,和那些換下了官服與差役服的同事們不同的是,他的臉上沒有官吏的驕橫或泉州港人的機敏。他僅僅是一個有點卑躬屈膝的男人,他問候他的同事,并不在乎他們對他惡意善意的玩笑。他在他們中雖然很平和,但是毫無特色。除了臉上的一顆碩大無比的紅痣。那顆紅痣就像在一片荒地上突兀的山丘,或者是過元宵節(jié)時果子上的一抹紅。為什么那一刻,我看著他并不年輕的臉龐,如此好笑?

可以這樣說嗎?我把這場本來滑稽的演出變得更為失敗了,我唱錯了開場的念詞,我做錯了熟悉的動作,我將半月的畫滿眼睛的賣藥衫鉤破了洞,我把人們都帶笑了,但是他們笑的不是戲,而是我。因為我眼光流轉(zhuǎn)在這個男人臉上的紅痣,就想到丘陵和果子。這些風(fēng)馬牛不相及的事物掛在他帶著討好笑容的臉上如此滑稽。這使我最后甚至笑到直不起腰來。在一片尷尬中,班主沖上臺將我強拖下去,在木板墻的陰影下面用竹板狠狠地打我的臉,打我的手,在他們笑聲中我流下淚來,淚是透明的,在紅腫的臉上犁出傷痕。

“這個小娘子對你有意思啊!”啪啪聲中我聽到一個聲音不無惡意地對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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