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羽站在他那張高貴的花雕木床前,手指輕輕磨裟著朱紅色的床欄,手臂上的刀傷還在隱隱作痛。他問自己,這是怎么了,我怎么會抵不過一個平民的軍隊。他究竟有太多的不甘,可是卻無可奈何,只能看著所有的繁華在他身邊短暫地停留過之后,又轟轟烈烈地向前駛?cè)ァ?/p>
虞姬,那個瘦弱蒼白的女人。她默默地抬起頭,說,王,援軍還沒來么?
項羽皺著眉,點頭。
虞姬無言,她走到床邊,項羽用他那沾滿過無數(shù)血腥的手撫摸虞姬蒼紫色的臉頰。世人都盛傳虞姬的美艷動人,只有項羽知道,只有那飛速向前的時間知道,如今的虞姬已不再像當年那樣擁有絕世的容顏,太多顛沛流離的生活讓她正迅速地蒼老,宛如暮春的花朵,一個美麗而蒼涼的瞬間。
項羽想起每次上戰(zhàn)場,虞姬總是穿著一件淺紅色的織錦斗篷,在塵土沙石中陪伴著他。唯有她固執(zhí)地追隨他,固執(zhí)地守候他。當年項羽身邊嬪妃成群,現(xiàn)在陪伴他的只是這個安靜、恬淡的女子。虞姬為項羽付出太多。一個女人最美麗的年華給了叛軍的首領(lǐng),一個女人最芬芳的歲月卻揮霍在了血流成河的戰(zhàn)場上。
想到這里,項羽不禁心疼而憐愛地望著虞姬,他說,等到有一天,我當上了真正的皇帝,一定會給你榮華富貴。
虞姬低下頭,沒有說話,只是凄楚地笑,她一直都沒有告訴項羽,其實她所想要的真的很簡單,她只希望和他可以像平凡男女一樣在藍天白云下美好地相愛,日出而作,日落而歸。
他們彼此沉默著,整個寂靜的大廳只有空氣漸悄流動的細微的聲音。
半響,虞姬說,王,天色已晚,你該睡了。
然后她掌著燈離開,項羽看著她孤單而寂廖的身影,有一瞬間,他的心尖銳地疼痛著。曾經(jīng)在群妃中,虞姬不算最奪目,卻是最安靜。數(shù)十年來,她一直帶著那么淡然的表情看著戰(zhàn)場上的生離死別。只有項羽知道這個女人內(nèi)心的哀怨與痛苦,只是她固執(zhí)地,隱忍地埋藏了一切。
夜黑得出奇,大團大團碩大的烏云遮住了月亮,只留下幾點黯淡的光澤,它們正好照在虞姬蒼白的臉上。她是寂寞的,讓人心疼的,就如同黑暗中一株清冷的植物,脆弱得不堪一擊。
她拿著燈向前走去。她突然想去看一下,那些受傷的士兵,那些一直跟隨著項羽的江東子弟。
夜風(fēng)凜冽地吹著,宛如一張狼籍的網(wǎng),從頭到腳都緊緊地罩著虞姬,包括她那幾十年來一直壓抑的神經(jīng)。在透骨的寒冷中,她聽到四面?zhèn)鱽硪魂嚤冗@更冷的歌聲,就像蒼鷹撲擊天空后得意的鳴叫,深深地刺在了她的心上。
她不禁顫抖地裹緊了披風(fēng),她用雙手環(huán)抱著肩,就像環(huán)抱著一輪殘破的月,冰涼的,浸人的心。
虞姬問旁邊那個年老的士兵,這歌聲天天有嗎?
是呀。老人嘆氣,太多的戰(zhàn)爭讓他的眼睛迅速地灰暗下來。
虞姬回到了營地中,項羽已經(jīng)入睡,她俯身望著他蒼老卻依然威嚴的臉,她用枯瘦的指撫著他臉上粗獷的線條,那是歲月留下的冰冷的痕跡,像是尖銳的刀刻出的隱約卻持久的傷痛。
項羽在熟睡中安祥地笑了,也許他是夢見援軍來了吧,虞姬這樣想著,她希望時間可以就此停住,那么項羽或許就可以在他虛幻可是美好的夢中安靜地沉淪。
可是她究竟得喚醒他。她就那么無聲地站著,看定他,眼里已經(jīng)有了淚光。
項羽看著她的樣子,似乎是隱隱明白了點什么。但他還是忍不住問了句,發(fā)生什么了?然后他聽到了四周傳來的歌聲,那是北方男人嘹亮的歌聲。
項羽的臉色在瞬間暗淡,他的手重重地垂擊床欄,在夜空中劃出響亮的聲音。他望著遠方,說,原來劉邦的軍隊早已包圍了這里。
虞姬心疼地看著項羽,他再也不是當年那個叱咤風(fēng)云的將軍了,再也不是那個君臨天下的楚霸王了?;蛟S在最后一場戰(zhàn)爭中,他會像曾經(jīng)所有死去的人一樣,把熱血灑在那片空曠的草原上。那么他的壯志,他的英勇,他所有的奢望與夢想都會隨著他的鮮血那樣付之東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