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我跑得最為歡暢，頭發(fā)被海水澆灌般搭在身上，絲薄的襯衣濕答答的沾在皮膚上，我用手掬起一瓢的海浪之水，用力的噴潑，張邁和陳瑀涵在我對面，兩個人用手遮住額頭，一種壞壞的笑在年輕的少年臉上展露，然后如犀利的鷹般突然的撲向我，他們將我攔腰抱起，高聲喊著，“一，二，三?！庇谑撬ㄋ臑R，我落水了卻還是被陳瑀涵抱著。

“我真的不放心你?！?/p>

我一直覺得孟雨說話有時很像我母親，帶著不舍和忐忑，所以總是會讓我在她睡去之時仍舊無法入眠，往事翻箱倒柜，如畫卷鋪開。

小時候母親經(jīng)常說，我的出生其實(shí)是場意外，如果不是父親的堅(jiān)持，我必將不會存在于這個世界。

她說爺爺不喜歡女孩，當(dāng)醫(yī)生說出是個女娃時，他臉上的笑容立刻僵在當(dāng)場，那時是場晚宴，他不顧客人在場，幾乎是立刻拂袖而去。

老人們總是對男孩有種固執(zhí)的偏愛，這對與爺爺來說就是最為明顯的，他很少和爸爸一樣將我頂在肩膀，甚至老爸這么做的時候，他還會時常帶著一絲不悅。年少的我是不明白的，父親曾經(jīng)勾著我的鼻子說，你是我的天使。

那時我問過媽媽，她說你能讓爸爸開心，讓爸爸拋棄一切，讓爸爸唯一一次和爺爺爭吵把你帶到這個世界，所以你是爸爸的天使。

少女的我是如此喜歡挽著父親的胳膊去逛街，那種炫耀感和溫馨的感覺幾乎唾手可得。路邊攤爺爺和母親總是不讓我碰，只有父親，總是能在接我放學(xué)的時候和我一起坐在路邊的長凳上，豆花、粉條、小粥品、油條、麻辣燙，這些味道我還記得。

可是什么時候我開始怨恨父親，從那個女人趾高氣昂的出現(xiàn)在家門口，從他領(lǐng)著那個瘦不拉饑的孩子出現(xiàn)在爺爺?shù)牟〈睬?，我開始學(xué)會了憎恨的字眼。

父親牽我手的時候我縮回，父親和我談話的時候我扭頭，父親說你往東的時候我走西，父親說你生日我在家等你時我寧愿在公園的長亭里呆到天亮。

這種仇恨總是在我和父親之間來回纏繞，如藤似蔓?？伤€是舍不得罵我，哪怕我在爺爺床頭將水潑到那個女人身上，那些詛咒的話聽來是那么刺耳時，他揚(yáng)起的手掌始終還是沒有落下。

那段時間爺爺彌留，作為獨(dú)子的他臉上的倦容和滄?？偸悄敲疵黠@，那曾經(jīng)充滿機(jī)警、智慧的眼睛里過多流露出一種對我的無奈，無奈他的天使如今仿佛是成了懲罰他的魔鬼。

不止他，我曾經(jīng)告訴過母親，我從來沒有那么恨過一個人，那就是爺爺，當(dāng)他指著那個小破孩，用最后一口氣說出，他也是我孫子時，我的憎恨和痛苦通通達(dá)到了頂端。

爺爺?shù)母鎰e式我沒去，我在街上和那些吊著很大耳環(huán)的朋友吸著煙，摩托在路的盡頭呼嘯而過。只是當(dāng)叔叔阿姨對著我的母親指責(zé)我的不是時，18歲的我第一次在他們面前爆發(fā)，猶如一頭猛獸，揮著凜冽的爪子，嗜血般對著所有此刻與我敵對的人。

那些脫口而出的語言不需經(jīng)過演練，罵人時的恰到好處也無需斟酌，只需把她們此刻對我母親的責(zé)備換成憤怒和攻擊通通還給他們就是了。

我從來不是個好女孩，我17歲逃家、逃學(xué)，18歲和街頭的少年在那個陰暗的巷子里第一次親吻，濕答答的嘴唇和笨拙的觸摸，彼此試探著年少的最后一抹純真。

那個男孩最后走了，我?guī)еR，穿著黑色的連衣裙，站在他的墓前，來不及憑吊的青春，在那個灰蒙蒙的天際里消失的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