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洪的臥室,終于到了。推開房門的那一剎,冰兒忍不住驚呼了一聲。
房中一燈如豆,床上摞著厚厚的錦被。被子的下面,有個干瘦的腦袋露了出來,一只枯瘦如柴的手臂橫在外面。錦被下的身軀,恍若少年般瘦小。毋庸置疑,這就是沈洪了。燈光熹微,我看到他的臉色蠟黃蠟黃的,就如隔夜的豆腐皮一般。兩只眼睛,則深深地陷了下去。發(fā)絲蓬亂,嘴唇發(fā)白。看上去,形如鬼魅。
柳雨湘一聲不吭地走上前去,給沈洪把胳膊輕輕移到錦被中。
冰兒叫過后,自覺失態(tài)。她哽咽道:“雨湘嫂嫂,才十幾日不見,大哥哥……大哥哥怎么竟然病成了這般模樣?”
柳雨湘的淚水在眼眶中轉(zhuǎn)了半日,才低低道:“這也許是個人的命吧。只是苦了九容妹子來陪我一起守活寡。”
我微笑著搖了搖頭。不錯,一切都是命。大紅的喜字在晦暗的燈光下,顯得格外的凄冷荒涼。這,就是我冷九容的命。
沈洪的神智很混亂,除了柳雨湘,識不得別的任何人。冰兒傷感了一陣,就拉著我的手,告辭出來了。
在大紅燈籠的映照下,我見到冰兒一掃爽朗伶俐,眼睛通紅通紅的。她一個勁兒地自言自語道:“才多少日子,大哥哥怎么忽然變成這般樣子呢?大哥哥這般好的人,老天爺為何還要和他過不去……”
我原是不想過問沈家的家事,原想平靜淡漠地過完這么一生。但是見到冰兒神色怔怔,滿臉痛苦之色,終于忍不住說道:“恐非天命,乃是人事?!?/p>
聽了我的話,冰兒的肩頭陡地一動。她用異常驚詫的目光看了我一眼,然后鄭重地點了點頭。不知為何,恍惚中我似乎見到柳雨湘的身子也顫抖了一下。
冰兒握著我的手,說道:“九容嫂嫂,我一見到你就喜歡得緊,果然不曾看錯。以你的意思,若是大哥哥的病真是人事,你覺得誰的嫌疑最大?”
說出“人事”的話,我已自悔失言。冰兒這么問,我自是什么都不肯說的。我微笑道:“我是亂說的,冰兒妹妹莫要當真?,F(xiàn)在天色不早,冰兒妹妹長途跋涉回來,鞍馬勞頓,也該好好歇息。我也回房了?!?/p>
我拖曳著水裙,慢慢消失在燈籠的火光中。雖然不曾回頭,我也能感覺到冰兒的失望之情。這件事,倒不是我不肯說,只是我確實不知道;我便是有疑心的對象,也不能夠說出來。在老夫人的眼皮底下,若是有人連沈洪都敢加害,他(她)自然也沒有什么不敢加害冰兒的。我不說,也是不想讓冰兒摻和到這件事中來,免得遭遇不測。
我的臥房,就在柳雨湘的臥房的左邊,從柳雨湘的臥房再往右,則是沈洪的臥室。侍奉我的丫鬟,一個是菊媽撥給我的,叫做清芬;一個是今個兒拜堂后,老夫人特意指給我的,名字有些奇怪,是四個字的,叫做明月欣兒。清芬二十五六歲,生得濃眉大眼,腰寬膀闊,看起來就像一個男人一般;明月欣兒則是一個十分嬌俏的女孩兒,看起來比我還小一些,眉清目秀,十分可愛,但卻又一臉的精靈古怪。不過我一見,就十分的喜歡她了。
夜深的時候,忽然風雨大作。雨點重重地打在窗欞上,噼里啪啦作響。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不能入睡。我想想近幾日所發(fā)生的種種,恍然如夢一般。才進入沈家一日,我便樹敵無數(shù),今后的日子,又該如何是好?我想來想去,唯有小心翼翼、明哲保身才是上上策。我的心中,對沈洪和柳雨湘,不是沒有同情,然而我既已提點過冰兒,就沒有必要將自己再卷入是非之中。還有冰兒,那個水晶般玲瓏剔透的女孩,我雖然喜歡她,卻必須要疏遠她。畢竟,我在沈家,只想平平靜靜地過完這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