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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他人亦已歌

九容 作者:懷箴公主


老夫人霍然站起,身子微微顫顫,指著落落氣得說不出話來。

落落哂笑道:“老夫人,你自個兒管不住丈夫,賴到別人頭上,可是到頭來,你的丈夫還不是被你氣死了?莫說我娘是被你害死的,據(jù)我所知,當年三公子沈齊的娘,你的丫鬟翠蘭,死得那也當真是夠不明不白的了。這事兒,三公子想必也心中有數(shù)吧?!?/p>

老夫人的身子顫抖得厲害,幾乎站立不穩(wěn)。她拿眼睛望向沈齊。沈齊是何等精明之人,立即下跪恭謹?shù)溃骸袄戏蛉藢R兒的養(yǎng)育恩德,大過于天,在齊兒心目中,老夫人便是齊兒的親娘。其他的人蓄意挑撥離間的言辭,齊兒自然不信?!?/p>

老夫人輕輕地點點頭。落落狂笑道:“不信?沈齊你不信?哈哈哈……沈齊你會不信?你會對這老不死的沒有一點兒怨恨之意?你可真會說笑話!沈家總有一天會垮的,我和我娘會在天上看著沈家到最后落個家破人亡的好下場,哈哈哈……”落落的聲音越發(fā)的飄忽和不真實起來,她的臉上一瞬間忽然出現(xiàn)一種幽怨的神情,只聽她輕聲道,“娘,我來尋你了。從此女兒要和你一起,不教你再受任何人的欺凌!大公子,是我對你不起,你是好人,是我對你不起!永訣了!”說完,落落一頭往墻上撞去,待有人去阻止,已然不及。

她的身子慢慢倒下,如一朵悠然凋零的鳶尾花。殷紅的血,從她的頭上,大片大片地涌出,一瞬間,染紅了這漆黑的沉沉夜色。

冰兒沉冤得雪,我的心里,卻半點兒也快活不起來。我最好的姐妹冰兒,她就這么無辜地死去。而對于害死她的落落,我卻又半點兒也恨不起來。

慶叔摸了下落落的鼻息,回報道:“已經(jīng)沒氣了。”

老夫人神情木然地跌坐在椅子上,半日才說道:“都散了吧。齊兒你明個兒去買棺木,好生葬了冰兒。這個白落落,就找個地方埋了吧。福兒,你媳婦這次做的事兒,我就不予她追究了,不過你得給我好好看好你媳婦,否則休怪我沈家容她不得!”

梅嬈非的臉色在搖曳的燭火中,看起來異常地慘白,毫無人色。沈福忙應道:“福兒知道,媳婦以后再也不敢了!”

老夫人不置一詞,在菊媽的攙扶下,走出冰兒的臥房。慶叔吩咐人把落落的尸首抬出去埋了。其余的人,也逐漸散了。我這才覺得整個人似乎早已不是自己的,再也支撐不住,跌倒在地上。明月欣兒和冰凝,忙跑過來攙扶我。

我擺了擺手,說道:“你們先出去吧。我想單獨在這里,陪伴冰兒最后一程?!?/p>

明月欣兒和冰凝,猶豫著出去了。我慢慢地挪到冰兒的床前,揭開蒙在她臉上的白布。她的神色看起來,宛然平常,卻這么永遠地離開了塵世。她死前所承受的苦痛,必是此生最痛的吧?她的心中,此時此刻,是否仍在惦記著那個薛白衣的影子?

長恨人心不如水,等閑平地起波瀾。冰兒,她就這么無辜離去。

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別人在哀歌過后,便會忘記曾經(jīng)有過這么一個溫婉可人的女子冰兒,但是凄凄慘慘戚戚的哀戚之情,在我的心中,將如何淡去?

夜色越發(fā)地沉了,遠遠地,似乎聽到有寒鴉在哀哀作鳴。

我端詳著冰兒栩栩如生的容顏,不經(jīng)意間竟然沉沉睡去。

恍惚中,只覺得身后有人,輕輕拍打著我的肩膀,呼喚著:“九容嫂嫂,九容嫂嫂?!蹦峭鹑槐闶潜鶅旱穆曇簟ky道冰兒,又回來了么?我心中一喜,回過頭去,可是身子后面,卻是空空如也,并沒有任何人。等我重新回過頭,陷入到無盡的哀思里,卻又恍然聽到冰兒在喚我,聲聲如杜鵑啼血,悲哀入骨。

猛然間,我被驚醒了。這才發(fā)現(xiàn),清晨清新明媚的晨光透過窗欞,照在冰兒明媚如常的臉上。我的身后,冰凝正在輕輕呼喚,“九容嫂嫂,快點兒醒來吧,這樣會著涼的?!蔽一仡^向冰凝看去,她的眼睛微微有些紅腫,英氣勃發(fā)的面容上面,神情也異常的慘淡。

我心中一動:冰凝與冰兒何其相象。我原曾覺著,兩個人像是同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如今越發(fā)地覺得了。冰兒已然與我隔世,以后我要把對冰兒的千萬般的好,都轉(zhuǎn)到對冰凝的身上來。想到這些,我心中有了些許安慰。

冰凝說道:“九容嫂嫂,你好好去休息吧。三哥哥他們,很快就要帶人來為我姐姐舉辦喪事。喪禮用的所有,都是最好的。三哥哥說一定要為我姐姐風光大葬。”

“墓址定在何處?可是沈家陵園?”我輕輕地問道。

冰凝的臉色一時有些不好看,只輕輕地回答:“是白浪河邊的雁留坡?!?/p>

我心里凜然一寒:風光大葬是我提出的,但是冰兒并不稀罕。冰兒為沈家操勞數(shù)年,為沈家而死,結(jié)果卻連沈家的祖墳都進不去,只落得去雁留坡與野鬼孤魂做伴的下場。我頓時覺得沁骨入心的涼意。

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他人亦已歌!僅此而已。

面對如此淡漠淡薄的人情世態(tài),我,冷九容,還有什么好說的呢?我原覺得我的性子,便是這世間最冷的,但是原來最冷的,是人情世態(tài)。

這一年,是西宋成化七年。這一年的三月,濰縣城里忽然異常地下了好幾場鋪天蓋地的大雪,凍壞了很多的莊稼。這一年,是我嫁入沈家的第二個年頭。這一年,沈洪的病情慢慢地好轉(zhuǎn)起來。這一年,我失去了生命中最好的姐妹——冰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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