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珉臉上笑容漸淡,“從前我孑然一身,什么都不在乎。可是現(xiàn)在要出發(fā)時,我竟覺得心頭難受得緊?!彼麚P鞭指指兩人身后的天音樓,“定之,在我回來之前,你可不可以幫我照顧她?”
尉遲決抿抿唇,“好?!?/p>
廖珉微微一笑,“不要讓她受委屈?!?/p>
尉遲決眉頭動了動,“好?!?/p>
廖珉低聲道了聲“謝謝”,不再等尉遲決開口,便猛地勒過馬韁,狠狠抽了馬臀一鞭,向帝京外城方向奔去。
尉遲決斂眉回身,策馬朝皇宮行去,疾風拂面,眉角有冷露凝梢稍。
他甫一入御街,便有內(nèi)監(jiān)迎著,一路引至崇和殿門口。
待入得殿內(nèi),他才發(fā)現(xiàn)樞府及兩省大員都已受召入宮,先他一步到了。
尉遲決看見父親尉遲翎站在兩省官員前列,不由向旁邊一靠,與幾位樞府官員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側(cè)頭環(huán)顧殿周,驟然發(fā)現(xiàn)秦須也在,尉遲決驚詫萬分,如此機密的軍國大事,皇上竟也讓秦須來一道商議……尉遲決低了頭,心里想到秦須平日為人處事的態(tài)度,不由皺起了眉頭。
宗室親王加同平章事銜的幾位今日都沒有被召來,朝臣們之間的氣氛因此顯得比往日略微融洽一些,在等候皇上駕臨的這段時間里,樞府和兩省的幾位老臣還簡短說了幾句。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時間,有宮女內(nèi)監(jiān)上殿,對諸位朝臣道:“還請各位大人移步至東門小殿?!?/p>
眾人均是不解,但因看見傳話之人是皇上身邊的人,也就隨著那人去了。
到了東門小殿,一進去便看見內(nèi)有垂簾,幾位老臣面容大動,直向簾北跪下行禮,秦須與尉遲決卻是面露疑色,雖是不明所以,也只能先跟了這些人行禮再說。
簾內(nèi)傳出年邁卻有磁性的女人聲音,“眾位卿家請起?!?/p>
尉遲翎帶頭起身,后面一干人也紛紛起來。
還不等尉遲翎說話,王若山早已急著道:“恕臣之罪,可是皇上出了什么事?要勞太后之駕與臣等議事?”
尉遲決眸子瞇了瞇,才明白過來那簾后中之人是皇上生母寧太后。
寧太后的祖父是當年伴天朝太祖皇帝開國的功臣、天朝第一位樞密使兼宣徽南院使寧彬。生在赫赫將門,寧太后睿智果敢,太宗皇帝賓殯天時寧江王安世碌作亂,便是由她在宮中坐鎮(zhèn)命人鎮(zhèn)壓的。當時還是尚書左丞的尉遲翎受她密詔,協(xié)助她將安世碌強召詔入宮,斬殺于禁中。當時朝中大臣人人自危,以為寧氏定會垂簾、與新帝權(quán)同聽政。誰知太子登基后,她便獨處深宮,十六年來無論遇到什么大事,都未再插手過朝政。
可是今天,她又怎會突然在這東門小殿垂簾,代皇上與眾臣議事?
聽了王若山的話,寧太后在簾后笑了笑,“諸位都知道皇上近來身子微恙,太醫(yī)也說需要靜養(yǎng),不可過于操勞。梓州兵變一事,皇上知道后氣血攻心,一時緩不過神來,我這才替他來和眾卿家議一議。但諸位不用過于擔心,過兩天皇上的身子就應(yīng)該沒有大礙了?!?/p>
她雖是笑著說了這些話,語氣也頗為平穩(wěn),但殿上眾人心里都明白,若皇上真的只是“身子微恙”,寧太后是斷然不會插手朝事的。
尉遲決低頭深吸一口氣,這才知道為什么今日沒有傳召詔宗室親王。
大臣們都沉默了下來,顯是各懷心思,一時竟沒有人開口說話。
那簾子動了動,突然被一把撩開,寧太后宮裝曳地,走了出來。
眾人大大驚詫之時,都急忙低頭,只有尉遲翎還能鎮(zhèn)靜道:“太后還請回簾后再與臣等議事……”
寧太后嗓音略微有點啞,笑道:“尉遲卿家、王卿家,你們都是太宗時的老臣了,我今日也不在乎那些勞什子的規(guī)矩,咱們就面對面地好好議一議,這梓州兵變到底是怎么回事情!”
這話說到后面語氣已硬了起來,尉遲決心里暗暗道,這寧太后果如傳聞中一般,不是個簡單的角色。
尉遲翎帶了皺紋的眼角向上一翹,胡子抖動,開口道:“昨日接到急報后,樞府已決議命謝知遠率拱圣軍赴梓州平亂,即日出發(fā)。”
“樞府?”寧太后眼光飄到后面,看了眼一個精瘦矮小、約莫四十來歲的男子,“你就是幾個月前新上任的樞密副使胡風?”
胡風出列,“回太后的話,是?!?/p>
寧太后輕笑一聲,“從鎮(zhèn)州來到帝京,這滋味如何?”語氣頗有些諷刺的意味,誰都知道胡風是靠著告發(fā)了原樞密使蘇縱收買軍心才被皇上拜了樞副的。
胡風面色絲毫不變,“為朝廷效命,在哪里都是一樣。臣只管做好自己分內(nèi)的事情就行了?!?/p>
尉遲決聽在耳里,嘴角不禁勾了一下,衛(wèi)靖找來的這人,看樣子倒還真是懂得為官之道。
寧太后聽了他這話,下頜微含頷,“梓州兵變的事情,哀家想先聽聽你的想法?!?/p>
胡風低著頭稟道:“此次梓州兵變本是因為梓州路官員私吞廂軍兵晌餉引起的。梓州路濕氣濃潰重,朝廷雖派禁軍常年駐守,但禁軍士兵對此卻一直頗有異議。梓州廂軍因不滿新任將領(lǐng)苛下的行為、,再加上兵晌餉已常年未發(fā),一時軍心動搖,經(jīng)幾人煽風點火便群起為亂,先是殺了廂軍將領(lǐng),又奪了涪城,將涪城縣令和全城百姓作為人質(zhì),要挾梓州府知州將兵晌餉分發(fā)下來?!?/p>
聽至這里,寧太后面色已是不善,但胡風仍是接著道:“梓州府上下一干官員哪里能容得廂軍如此作亂?當下便派了駐守梓州一路的禁軍赴涪城平亂。本以為禁軍一出,那些作亂的廂軍士兵定會束手就擒,誰知禁軍抵赴涪城城下沒多久,便和廂軍合成了一伙兒,綁了統(tǒng)帥梓州一路禁軍的壯武將軍莫橫,又將射洪、鹽亭兩縣奪下,藉此來要挾朝廷?!?/p>
寧太后一下子怒道:“要挾朝廷?朝廷對禁軍又有何虧待?他們竟和亂軍合伙來要挾朝廷!”
胡風舔了舔發(fā)干的下唇,側(cè)頭瞥了一眼尉遲決,才答道:“禁軍臨陣倒戈,實是因為在趕赴涪城的路上接到了朝廷要兵制改革的消息?!?/p>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大驚失色,連同寧太后在內(nèi),大家都把目光移向了站在后面的尉遲決。
誰都知道那份兵制改良札子是尉遲決上的,而裁撤并重新整編禁軍也是尉遲決一直倡議的。眼下胡風竟說梓州路的禁軍叛亂是由于兵改引起的,那簡直就是將矛頭對準了尉遲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