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姑娘,時而激烈,時而靜好,卻又那般渾然天成,沒有半點(diǎn)矯飾,假以時日必將成為他棋盤上最耀眼的一枚子。
她踏入蘭芷芬芳浸潤的香湯,蒸蒸白霧將幼嫩瑩白的肌膚朦朧包裹,纖足傳來灼熱觸感,酥麻得令她有些膽怯。她遲疑地卻步,靜立于氤氳繚繞之中。
“小娘子莫怕,一會兒便不覺得燙了?!鄙砗笫膛虼叫χp輕推她一把,將她按下去。
她驚了一瞬,咬牙抱臂縮在水中,待那針扎般的綿密刺痛過去,才緩緩松了手。浸潤的額發(fā)下掩著細(xì)汗,腦海里卻半沉半醒擁著白霧,茫茫的,她看著水面下微微透著酥紅的雙手,不禁輕吟。
“這可是從娘胎里帶出來的?真美?!蹦鞘膛熘娜峄嘟z,眸光卻落在她右肩胛處的胎記上。那一抹青紅交錯,狀如飛鸞耀日,一派妖嬈。
這胎記,是阿娘留給她的。那便是她身份的見證。
她緩緩抬手,撫上肩頭,想起阿娘,頓時心下哀戚。
她本是荊州南郡的一個鄉(xiāng)下丫頭,如今,卻住進(jìn)了皖州鳳陽侯府。侯府上下,人人尊她一聲小娘子。
她本姓姬,但如今,她姓白,哥哥替她起的名字,墨鸞,白墨鸞。
她還清晰地記得,連年隨楚江潮汛而起的蝗患造就了家鄉(xiāng)的千里荒涼,阿娘在那一場饑荒中去了,撇下了阿爺、她,還有年僅五歲的阿弟。
而她,被阿爺賣給了人伢子。
阿娘才撒手人寰,阿爺便不要她了,她心中哀傷,卻不敢怨。她對自己說,阿爺很難,留下她,一家人都熬不過災(zāi)荒。她是阿姊,要懂得保護(hù)弟弟。
于是便從荊州到皖州,輾轉(zhuǎn)被賣入伎館,而后,那個白衣清俊豐神如玉的男子救了她,將她帶回了他的家。他姓白,單名弈,字善博,是鳳陽侯府的公子,官拜皖州軍政節(jié)度使,自是揮斥一方。他讓她喊他哥哥。
第一眼看清白弈,她便癡癡地怔住了。
她見過他!一定見過他!
她赫然憶起年幼時曾有過的迷離幻夢。夢中,月光淡灑下,有個謫仙般的小郎君站在她家門前的湖畔草坪上,寬袍廣袖,白衣翩翩。他微笑著告訴她,他在等他的鸞凰跟他回家。
莫非真是夢中仙特意前來相救?時隔六載,她莫名地想著,只一眼便驚詫了。
或許正因?yàn)槿绱?,她放任自己去信了那個邂逅于伎館的陌生男子,跟著他回家。
溫暖水脈浸潤了神思,她屏息闔目,憑水而倚,仿佛一朵水中蓮,一瓣瓣舒展。
忽然,一陣簾動聲響,侍立婢女們尚來不及福身行禮,那人已風(fēng)也似的轉(zhuǎn)入,而后,呆了一瞬,立在池畔,望著她,眸色中有驚異贊嘆流轉(zhuǎn)。
她也呆了,旋即大羞,抱胸躲進(jìn)水里去,一如那不防備之下被人窺去,立刻便擺尾潛游的魚美人。
湯池瀾動,一旁侍女樂得巧笑,“公子快出去!平日里多精明的人,怎么府上來了小娘子就不習(xí)慣了?”
她半張臉都沒在水里,滿面緋紅,透過朦朧白霧看他,多看一眼,又羞得埋首躲在那侍女的身后。
白弈回了上閣,換下官服,再到后苑來,迎面已瞧見立在月下花影中的少女,那出水芙蓉般的姣妍又在心頭一掠,他不禁暗自莞爾。
他看見了,雖然只是驚鴻一瞥,但已足夠他看清,她肩胛上絕美的鸞紋。
葉先生批爻,言此為天降吉相。她是他的吉星,隱于河漢,輝映荊楚,卻又暗連著天闕,奇光異彩,所以他將她摘回家來,等這一塊奇璧中飛出耀日鸞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