艮癸應聲松了手,但仍守在一旁,但凡那孩子敢有什么異動便要出手。
白弈打量那孩子片刻,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細聲應道:“小燦?!?/p>
白弈又問:“知道為什么帶你來么?”
那孩子忙搖頭,一下哭出來,“小燦沒有做壞事……”
白弈輕笑,“小孩子家,滿口謊話可不討人喜歡。你不叫小燦。你姓盧,叫盧靈。你父親叫盧杞,祖父叫盧云。炸炮是你找人埋的,謠言也是你傳出去的。我可有說錯?”
他這一番話出口,那孩子忽然不哭了,抹了一把臉,抬起頭看著他,眸光漸漸鋒利起來,安靜片刻,“你這么說,也沒有憑證的?!?/p>
白弈笑道:“你很聰明,竟還能扮作個小姑娘掩人耳目。但我既然能把你抓來,就是憑證。你那幾個幫手的家丁都是盧家的舊仆,是你父親留下保護你周全的,如果你愿意,我還可以審他們?!?/p>
盧靈又是片刻沉默,忽然嘶聲叫道:“那匪賊殺了阿翁,你害死我爺娘,你們都不是好人!”他一下蹦起來便要撲上去。
艮癸一把將之拎回來,掐貓兒一樣掐著他后頸。盧靈雙手扯著領(lǐng)口,兩條腿亂蹬。
“放他下來?!卑邹妮p嘆。他又看了看盧靈,問道,“你說我害死你爺娘又有什么憑證?”
盧靈一怔,狠狠地道:“阿爺親口對我說的?!闭f著,他又流下淚來。
“你是個小孩子,我不同你計較?!卑邹牟挥柚迷u地一笑,“你走吧,下次再要找我尋仇,先拿出證據(jù)來?!?/p>
盧靈聞言呆了,“你,你放了我可別后悔!我總有一天要殺你替爺娘報仇的!”他眼中閃著精光,咬牙說道,人卻飛快地退到門邊去。
這樣的一個孩子。白弈在心底一嘆,也不再同盧靈搭話,只示意盧靈可以走了。
他知道盧杞事先派了幾名家丁帶著八歲的兒子逃走。那日盧杞返回家中并未立刻舉家逃亡,而是舍棄了自己,以制造一個看似安寧的假象,保全幼子出逃。如此決絕的父愛,很是令他感動了一會兒,心想一個八歲的孩子也翻不出天去,一念之仁,放過了盧靈。但他卻沒想到這個八歲的孩子會來找他尋仇,而且手段這樣激烈。究竟是這孩子有天資,還是仇恨的力量真的強大到能激發(fā)一個人靈魂深處無限的潛能?白弈在心中細細探究。如今,殺掉這孩子以絕后患實在是易如反掌,但他卻覺得可惜。他想留著這根幼苗,或許能長成一棵可用之材也未可知。
他閉目對艮癸命令道:“找人盯好他?!?/p>
艮癸領(lǐng)命,正要下去,忽然,一只雪白飛翎馳來。艮癸眼神略變,伸手接下信鴿,拆信來一看,頓時驚起,“公子!”他看了一眼還在替白弈理傷的軍醫(yī),俯身在白弈耳畔低語幾句。
白弈聞之,渾身一個激靈,猛地撐起半個身子,忍不住悶哼一聲,背上創(chuàng)口裂開,鮮血泉涌。
那軍醫(yī)猛地一驚,以為自己下手不穩(wěn),弄疼了他,手忙腳亂地給他止血。
后背傷處痛得白弈有些意識扭曲,也不知軍醫(yī)究竟取了幾塊碎石出來,還剩幾塊沒取完。但這痛再如何也不過是體膚之痛,全不如方才那一紙飛鴿來信震撼。
來信報,野寨中用水遭人投毒,寨中人十之有九身死,正是在殷孝與藺姜比斗之時。
白弈緊緊一握拳,臂上青筋也顯了出來。他本以為盧靈此舉不過是為了報復他,從一開始打的就是炸他的主意。但他卻沒想到盧靈會指使手下對野寨投毒。
那殷忠行本就已經(jīng)誤會了他,回山寨再見尸橫遍地的慘景,定會把這筆血債算在他的頭上。殷忠行最重情義,從此怕是要恨死了他。
原來那孩子是要挑撥他與殷忠行反目相殘。
讓兩個與自己有仇的人互相爭斗,自己坐收漁利,這樣的詭計竟是一個八歲的孩子謀劃。一個山寨,近百條性命,不過是踏腳石,生殺予奪面不改色,這樣的手段竟是一個八歲的孩子使的。
如此看來,他是徹底輸了,輸給一個八歲的孩子。仇恨,究竟是種什么東西,竟能讓本該清澈純真的孩子變得如此可怕。
又或者,是大人教的?竟教孩子做這等事!那又該是什么樣狠毒的人!
白弈眸色一片深玄,冷汗順著面頰肩臂滾落。他盯著榻上的方枕,卻又似穿透那枕頭盯著別處,半晌沉寂,良久才漸松懈下來,趴回榻上。他惜才,但不養(yǎng)毒蛇。
他又閉上眼,擰眉,緩緩對艮癸道:“你親自去吧。再不用帶他回來見我了。他那三個家丁也一樣。”
艮癸眸光一凜,應聲而去,閃身已無蹤影。
“公子,要通知侯府上的人來接么?”那軍醫(yī)給白弈理好傷,上藥將繃帶纏好,小心翼翼地問道。
鎮(zhèn)靜止痛的草藥令白弈有些暈沉,他闔著眼想了一會兒,“不用了。別讓她知道。”
那軍醫(yī)怔了好一會兒,不知公子說的這個“她”是誰,以為公子燒得迷糊了說胡話呢。軍醫(yī)猶豫片刻,還是出門找人報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