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茹心中暗沉,她自然知道輕紅不過是受人利用,卻不得不趕她出去。她也不想再找水湄來問了,怕是也問不出什么來。小娘子與靜姝、水湄這兩個丫頭感情好,若真鬧上了,難免要回護,再撕開臉更顯得鮮血淋漓般,小娘子怕是更要難過。她命人拿了那給輕紅砒霜的藥房仆役,當眾重責五十杖趕出府去,算是以儆效尤。只是,她心里已蒙了一層灰影,公子剛走,便有人急著下手,只盼不要鬧出什么亂子來才好。
白弈不在的鳳陽城依舊繁榮安樂,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井井有條。
看一座城,不只看它的白晝,白晝是一面,夜晚是另一面。而夜晚的鳳陽城也確實擁有別于白日的濃烈妖嬈,尤其是在有雜耍班子入駐的時候。
夜晚是搭臺演戲的好時候,白日里百姓們各忙各活,只有夜里才會聚在一處看戲玩樂。于是,各式各樣的班子全都在這個時候吆喝起來,有西北的秦腔梆子,也有荊楚的漢調,還有吳越的唱書,小雜耍把式更是不勝枚舉。但最火暴的,還是鳳陽本地的花鼓和采茶戲。
而今時又有不同,眼看快要過年,各色戲班子更多了起來,張燈結彩,一派喜慶。
靜姝和水湄在鳳陽待得久,從前也跟著白弈出門做事,偶爾又要采辦,回來便將那些熱鬧景致說給墨鸞聽。
墨鸞自然好奇,她自幼長在荊楚,聽說有那些楚曲漢調更是忍不住思鄉(xiāng)情濃。
但葉一舟與方茹卻不約而同地不許她出門去看。
葉一舟防的是外面,說近日外來入城的雜耍班子分外地多,龍蛇混雜。而方茹防的則是家里人。若人在侯府上,她自信還能照應得來,但若是出了府,一切便不是她可以掌控的,她真怕小娘子會有什么閃失。
這些墨鸞全是不知的,她只是有一絲淺淺的失落,但也并未堅持。白弈臨走時仔細交代過,外事一應聽先生安排,內事要聽姆姆的。如今先生和姆姆都不允許她出門去,她也只好作罷。
但靜姝和水湄卻分外上心,私下里謀劃得圓熟,靜姝自愿留下來守屋子,讓水湄領著墨鸞偷偷地溜出去玩兒。
墨鸞好一番猶豫和掙扎,最終還是去了。畢竟只是十三四歲的小姑娘,正是貪玩的時候。
夜市喧鬧,人群熙攘,鳳鳴湖波光粼粼,映著月色燈火,風蕩碧波,彩船華紋,美不勝收。
漢調臺子上的伶人,著青紗華服,面敷雪白,額有蝶紋,青絲綿長,黛眉攬愁,凄凄然地吟唱:
“采三秀兮于山間,石磊磊兮葛曼曼。怨公子兮悵忘歸,君思我兮不得閑?!?/p>
漢水派的柔唱,她唱得悲切凄婉,轉身甩袖間,哀傷盡從眼角眉梢灑落。
“怨公子兮悵忘歸,君思我兮不得閑?!蹦[不由得低吟。
多么善意而又哀怨的揣度,未知她那心尖上的良人,會不會也如此?
她忽然有些悵然與不安,恍惚間,聽見水湄嘆息一聲,她下意識望去,卻嚇了一跳。水湄神色凄迷,眸中仿佛有淚,竟與臺上伶人的蒼白有三分相似。
“水湄……”墨鸞心中擔憂,忍不住開口,但話未說完,卻被人打斷了。低頭一看,卻見一個小乞兒匍匐在她的腳邊,問她乞討,看起來雙腿似是有疾。
墨鸞心中一軟,若非遇著哥哥,她如今會不會也是如此凄慘?這小乞兒雖然身上骯臟,衣衫襤褸,卻有一雙干凈明亮的眼睛。墨鸞從水湄那兒拿了一些散錢,蹲下身去遞給那小乞兒,輕聲道:“拿著這些逃走吧。以后別再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