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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七 琉璃血(4)

鳳鼓朝凰(上) 作者:沉僉


幾乎在那扇窗關(guān)閉的第一刻,她飛快地逃了,再不敢多停留一刻。

她回到自己屋里,抱著雙臂,瑟瑟地發(fā)抖。她躲在床帳被褥里,將自己埋起來,仿佛這樣便可以將什么都忘了。

她知道,其實無關(guān)水湄,她無法接受的,分明是這樣的自己。

不知過去多久,她聽見一聲熟悉的嗓音,“傻丫頭,你近來掉了這樣多眼淚?!鄙砩虾鋈灰惠p,她像只委屈的貓崽般從被褥里被拎出來。

她抬眼,卻看見白弈,微笑而又無奈。

一瞬,驚與喜幾乎要將她溺斃。

他竟回來了。她本以為,他一定不能回來,這個上巳,她注定是形單影只。

她忍不住低呼,猛撲進(jìn)他寬厚的懷抱,淚又全蹭在他胸口衣襟上。她恍若入夢,帶著哭腔,喃喃問道:“你……你怎么回得來?”

“跑死了三匹西域胡驥,怎么回不來?”他唇角上揚(yáng),伸手在她鼻梁上刮了一下,拍了拍衣袖,嘆道,“看這一身土。”

他舍了普天下最尊貴的女子,這樣不辭勞頓地趕了回來。

這一刻,她真已知足。

不知何時,他手里已執(zhí)起那支琉璃簪。他親手將簪插在她的發(fā)髻上,含笑端詳半晌,忽然拉起她就往花園里去。

夜已濃,那些繁華香蘭都已成了綽綽的影,唯有幽香浮動。園中亭下,玉石鑿砌的蜿蜒水道卻泛著粼粼波光。水波間,蓮花底座托起的燭燈緩緩漂蕩,月色,燈火,相映生輝,流淌成一灣明亮的柔軟。

一瞬,她驚住了:夜色絕美,此生難忘。

“還不快放羽觴?眼看月要走下坡了?!彼崧暣叽?。

她這才回過神來,卻見他已在曲水之下倚水畔撫膝微笑,儼然篤定這酒觴定會于他面前停下。

她斟一杯醇漿,將羽觴托于荷葉之上,小心放到水中。

羽觴美酒順流而下,向著他的方向,徐徐漂去。她的一顆心也隨著蕩了過去,忍不住牽起衣裙跟上。她只怕這曲水潺潺,不愿留她的酒觴在他面前。

然而,他竟全然不顧這些,不待羽觴停下,長手一伸,便截在掌中。那一葉扁荷失了重心,轉(zhuǎn)了一轉(zhuǎn),便緩緩漂遠(yuǎn)。他唇邊綻出好看的笑容,仰首將酒飲盡了,把個空羽觴擱在階上。

她呆了一瞬,旋即羞臊起來,“哪有這般搶的?強(qiáng)盜一樣……”她紅著臉,拾起那羽觴,攥在手中,卻是低著頭不敢看他。

“便強(qiáng)搶了又如何?莫非你原不是想給我的?”他笑得愈加濃烈,帶著三分狡黠。

她一時語塞,愈發(fā)羞怯,再說不出話來,只滿面緋紅地絞著衣袖帔紗。從不知曉,自持如他,竟也有如此頑劣。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見她窘迫,他忙上前抓住她手腕,復(fù)將她圈進(jìn)懷里,卻還是笑笑的,“可惜沒有芍藥相贈,卻怎么賠罪才好?”他忽然俯下身來。

尚來不及應(yīng)他,她只覺唇間一燙,已被他甘冽氣息淹沒。再不似初次的輕觸淺嘗,他落一尾活魚入她口中,靈巧旋動,深淺撩撥,點燃她的血液,牽引出一片沉醉沸騰。

她暈沉沉墜了下去,墜入名為他的纏綿。

昏昏然聽見他附耳低語,“阿鸞!阿鸞!”他這樣喚她,“若我曾錯一念,但如今已知錯了,你可會體諒?”

她怔怔地軟在他懷里,腦海一片空白,哪還能細(xì)想個中深意,只癡得不能言語。

恍惚又有他的長嘆從耳畔劃過,落入夜幕塵泥中。他又吻了她,更百倍地縱情。

上巳,子夜末了的涼稠月色,在此綿長一吻間,擁抱了他們最初的恣意妄為。

那日,他們相擁了不知多久,戀戀不舍。白弈將墨鸞送回屋去,點上一爐安神靜氣的香,看著她沉沉睡了,這才離去。

他徑直去了柴房。

方茹將水湄關(guān)在那里,以待發(fā)落。

他輕易地開了鎖,推門進(jìn)去,月光從他身后灑落,模糊了他面上的神情,卻將影子拖成一片濃黑。

水湄?zé)o力地倒在草堆旁,猛瞧見他來,驚得一激靈,一下站起身來,“公子……”她下意識地低下頭去,在陰影里瑟縮。她知道自己此時此刻的模樣有多落魄狼狽,她不想給他瞧見。

“你為什么就是不聽勸呢?”白弈道。

“公子,我……”水湄欲要辯白,臨到唇邊卻發(fā)現(xiàn)竟什么也說不出,月色輝映下,她的眼睛那么亮,淚光盈盈。她撲上前去抱住他,不顧一切地索取,用滾燙的唇和身體訴說萬語千言。

白弈捏住她的下巴,“母親對我說,你不聽話,要趕你出府?!?/p>

“公子,你留下我吧。我……我只想留在你身邊……”水湄淚如雨下。

“是啊,”白弈一嘆,忽然揚(yáng)唇微笑了,“我自然是不能讓你走的?!彼衅鹚氐哪?,俯首吻了下去。

水湄渾身一震,啟唇接納了他,卻猛地僵了身子,攀在他肩頭的雙手陡然收緊,似能掐入骨血,卻又似什么也握不住了,無法推拒。她霍地瞪大雙眼,眸中一片狂亂絕望,似悲似笑,只是,再沒有淚。

然后,她緩緩地,闔了眼。

白弈輕輕一推她,她便像一片跌落的紙鳶般,倒在地上,再沒有響動。

白弈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俯身去試,確定她已沒了氣息。他站在那兒,靜得不似個活人。

那分明是,修羅場上回來的鬼。

一顆毒藥,留她全尸,親手送她上路,算是全一場恩情。

她像一枚炸炮,隨時都會爆炸燃燒,他再不能留下她,但他也不能放她走,只因她知道的已太多。

他模糊而冰冷地笑,轉(zhuǎn)身出去,鎖死了門。

他回身,看見守在屋外的艮戊。

他呼出一口氣,輕輕道:“別用這種眼神盯著我,朝云?!彼换校凵袼查g深遠(yuǎn)。

艮戊心口一堵,張了張嘴,最終沒說出一句話來,他呆立在原地,忽然,聽見白弈道:“該瞞的事,一件也別讓她知道。否則,即便是你,我也不會手軟?!?/p>

艮戊不由得后退一步,即便看不見神情,公子周身散發(fā)出的冷冽寒氣,也足以令他打個冷戰(zhàn)。他眼睜睜地看著白弈漸行漸遠(yuǎn),心中悲哀彌漫,還有,尖銳的疼痛。

公子啊……阿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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