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雙眼,竟是那樣毫無二致地深,外熱,里涼。
穿過永安門、虞化門、丹鳳門,繞過含章殿、紫宸殿,沿著幽幽太液池畔一路往西,遠(yuǎn)遠(yuǎn)已可瞧見慶慈殿威嚴(yán)輝煌的梁影。
前面帶路的女官穩(wěn)步徐徐,身后兩個青衫宮女身姿款款,舉手投足,宛如一個模子里刻出的。
墨鸞看在眼中,暗自緊繃。
謝夫人略回首,沖她點(diǎn)頭微笑。
她心中一暖,這才稍稍安定。
不知不覺間,又想起初到帝都時,謝夫人撫著她烏黑長發(fā),親手替她梳髻插簪,似有淚落。謝夫人嘆道:“好孩子,戴好這支簪,你母親她……她會護(hù)佑你的?!?/p>
她聞之,怔忡良久,懵懂不明。
忽然,一個清脆嗓音打斷了她的思路,“請夫人、貴主隨小人來?;侍蟮钕隆⒒屎蟮钕屡c德妃主已久候了?!?/p>
墨鸞抬頭,見個青衫小童躬在面前,模樣看不大清,嗓音卻甚是出眾,猶如鶯啼。這小童著的是內(nèi)侍裝扮,這天闕九重之中,即便是內(nèi)侍,也有如此秀雅。墨鸞不由得肅然緊張,一面跟在謝夫人身后,步上白玉工雕的臺階,先在殿門外拜過,入得鬼梁大殿,再拜。
“自家人,不必這么拘禮?!币粋€老婦道,聲露慈威。
墨鸞尚不敢抬頭,兀自揣測那便是當(dāng)今太后了,又聽見謝夫人向皇后和謝德妃問禮,聽見她們姊妹相稱的寒暄。德妃原是夫人的親姊,為今上育有一子,便是漢王乾。而皇后,卻是太子晗和婉儀公主的生母。
“阿鸞,便上來讓皇太后殿下、皇后殿下與妃主瞧一瞧?!敝x夫人如是喚道。
墨鸞依言頷首上前,又行一次禮,這才緩緩抬頭。
這次,終于看清那三個高高在上的貴婦。太后的鳳冠銀絲,皇后的雍容慈厚,德妃的端莊淑儀,最終落在眼里的,卻是三雙同樣的眸子。墨鸞暗自一驚,慌忙又低下頭去。
這三雙眼,竟是那樣毫無二致地深,外熱,里涼。
“你們白家倒真是奇巧。這樣好的女兒,藏得連個音信也沒有。若不是婉儀,還不知你們打算要藏到什么時候呢?!碧笕缡切φf,一雙眼卻緊盯著墨鸞,上下打量,眸光愈漸銳利。
忽然,太后眼神一震,緊緊落在墨鸞髻上那一支青翠碧玉簪上,朱唇戰(zhàn)抖,張口似想問些什么。
謝夫人卻適時笑道:“這丫頭出生時讓仙家算過一卦,說她及笄前不可現(xiàn)世,否則便有大兇之災(zāi)禍及旁人,故而一直養(yǎng)在鳳陽,不敢讓她出來害人。太后殿下的恩典,貴主的仁心美意,只怕這沒見過世面的丫頭福薄,承不起?!?/p>
太后靜了一瞬,唇角微揚(yáng),“你們白家的女兒還有什么承不起的。又是德妃的親外甥女兒。”說著,她便向德妃道,“德妃,你覺得如何?”
德妃優(yōu)雅應(yīng)道:“我倒是喜歡得緊,何況還是親上作親??烧f到底,怕是還要等九郎自己定奪的。母后是看著九郎長大的,這孩子倔得跟牛一樣。”
她們是在謀劃漢王乾的婚事。漢王李乾乃今上幼子,年方十七,迄今尚未婚配。
墨鸞心驚,不由得想起白弈,頓時,心顫成哀。
她正神思恍惚,猛然,卻聽殿外笑聲爽朗,“皇祖母,看孫兒給您帶了什么來?”一個玉帶金冠的俊秀少年三兩步?jīng)_進(jìn)殿來,一手挽著張弓,另一手還拎著三只肥壯的野兔,笑嘻嘻地道,“孫兒知道皇祖母喜歡燉兔肉,特意親手獵了。瞧,這還活蹦著呢!”好似印證,那幾只野兔無聲地蹬著腿,儼然一副待烹的慘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