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傳得很快，晚上老萬就打電話過來，問：“文文你還好吧？”

許文笑，“我沒事，你以后別打電話過來，我就更好了?！?/p>

老萬連聲說對不起。許文道：“有什么對不起，人家喜歡你，又不是你的錯(cuò)。”她說，“但是我想明白了，我不愛你，我就不再霸占著你，你去找愛你的吧，不用在我這里受委屈。”

老萬說：“文文，不是……”

許文輕輕打斷他：“老萬，到此為止。你既然覺得我不愛你，我何必讓你委屈？我們就算繼續(xù)下去，有了結(jié)果，就算以后舉案齊眉，你也是到底意難平，我不要這樣的結(jié)果?！?/p>

她掛斷電話，任他一次又一次打來，都果斷按掉。

并不是難過，只是覺得凄涼。自己買了酒來喝，卻是越喝越清醒。記憶中的那張臉忽然清晰起來，他的眉，他的眼，他的笑，他說過的話，他手心的溫度，他懷抱里的氣息，他在床上，與別人糾纏的身體，一點(diǎn)一點(diǎn)生動(dòng)地呈現(xiàn)。他是她的恥辱，一生都洗刷不掉的丑陋的烙印，她那么鄙視他，可是還是愛著他。她一生的熱情耗費(fèi)在他身上，甚至遇見老萬，遇見更好的老萬，都沒有辦法再令自己那么去愛。

她到底還是哭起來，房子里空蕩蕩的叫人害怕，她打電話給云逸，哭著說：“云逸，我多么心虛，我真的不愛他啊?！毙乜诒槐瘋碌媚敲磭?yán)實(shí)，呼吸都困難，她說：“他對我那么好，我為什么不能愛他？”

那時(shí)宿舍已經(jīng)鎖門，云逸翻墻去她那里。

許文一直哭，大冬天，她穿一件紫色毛衣，哭得一頭一臉的汗，混著眼淚，怎么都擦不完。云逸抱著她，衣服領(lǐng)子被她握得太緊，幾乎窒息，可是沒有話說，就只是抱著她。

那是她初中之后，除了生病之外，第一次與人身體接觸。

許文說：“云逸云逸，我忘不了他啊，我怎么還是忘不了那個(gè)混蛋?！彼f，“我不敢再愛了，我不是不看重老萬，可是不敢再愛，我好害怕真的付出了感情，到最后還是那樣的結(jié)果?！?/p>

她說：“云逸，其實(shí)他為我做的每一件事我都記得，我都知道感恩，可是我就是不知道怎么和他說?！?/p>

她抽噎著，講他們的往事。

那時(shí)候，她大二，同住的女孩子是老萬的老鄉(xiāng)。那女孩兒想必是喜歡他的，常常邀請他過來。他來了，她又無話說。他就去看許文的畫，一幅一幅，看得那么仔細(xì)，是真正的欣賞。

慢慢和許文聊起來，歷史、武俠、美術(shù)、人生，不知道哪里來的那么多話題，聊得投機(jī)，就成了朋友。于是常常叫上兩個(gè)女孩子，出去吃飯。偶爾喝一點(diǎn)酒。許文并不推托，喝就喝了。老萬看著那女孩子，越喝眼睛越亮，人那么清醒，微微笑著端坐在那里，那么可愛。后來他說，看著她，就想起《蕭十一郎》里的風(fēng)四娘和沈璧君，她有風(fēng)四娘的灑脫，也有沈璧君的端雅，又是那么聰明的女孩子。

有時(shí)候出去散步，一直走一直走，校園里有許多遲開的花，她看見了，必然駐足，有時(shí)候湊過去，深深嗅一下，一臉不加掩飾的歡喜。

他是多么喜歡她。

他不知道，她縱容自己享受生活中的一切美好，除了感情。

而感情，也不見得美好。

那一年的圣誕節(jié)，他從24號開始，晚上約她出去散步，仿佛有話要說，然而走了那么久，也只是說一些漫無邊際的話，然后送她回去。直到28號那天，下大雪，外頭很冷。他們走一陣子，他忍不住彎腰，輕輕揉膝蓋。她很久之后才知道，他關(guān)節(jié)著涼，逢著雨雪天，就隱隱作痛。當(dāng)時(shí)她正感慨，這樣下了大雪的晚上，應(yīng)該有皓月當(dāng)空，清渺渺的天，白茫茫的地，才覺得真干凈。他忽然停住，看著她，輕聲道：“但得月輪終皎潔，冰雪不辭為卿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