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室里靜了片刻,只聽得皇帝說道:"年內朕要親至長安西郊祭祀,少不了你的事,若是不急,明年開春,朕許你些日子回洛陽看看。"
長孫無忌心知此事沒有回旋的余地,便謝了皇恩,正準備退下時,忽然聽見皇帝問了一句:"無忌,你可還記得那日若水在昏迷時,說的那個阿良哥哥?這人你可認得?"
"是,微臣記得,那是家父還在世的時候,住在鄰里的一個玩伴,后來搬至舅父家里后便沒了音訊。"
皇帝聽著自己妻舅的語氣沒一絲不穩(wěn),答的話也沒什么不妥,便放下心來,揮手讓其退下。
這時已是未時,李世民揮退了淑妃送來的午膳,獨自走向自己的寢宮。在路過立政殿的時候,不由自主地走了進去,發(fā)現(xiàn)除了空氣中的藥味,這座天下最尊貴的女子的殿宇竟然也空空落落的,甚至不見皇后在此住過的痕跡。
若水,若水,他在心里默念著妻子的名字,卻發(fā)現(xiàn)什么也抓不住,這時想起幾天前在這里與妻子發(fā)生的爭吵,記憶中似乎是第一次呢。原本只是帝后間的辯駁,可當聽到那一句--"與其要降四妃的品階來成全楊氏的話,那就廢了我的后位,讓她來當皇后吧",他的手,便不由自主地揮向了妻子,然后生生地看著她在生死間徘徊。
心里是清楚的吧,即使再寵愛哪個女人,也只是寵愛,可對于若水,李世民開始迷茫了,他發(fā)現(xiàn)自己看不清這個和自己一起站在大唐之巔上的皇后,不,或者說,他是能看懂作為秦王妃、太子妃、甚至皇后的她,可唯獨看不懂作為妻子的她。
大唐立朝以來,由于百廢待新,無論是現(xiàn)在的太上皇,還是剛登基一年有余的當今陛下,都沒有把太多心思放在皇宮的修建上。因此,如今長安城里的皇宮也就僅太極宮而已,也就是隋朝時所稱的大興宮。
太極宮實際上是太極殿、東宮、掖庭宮的總稱,位于唐長安城中央的最北部。宮內主體建筑采用"前朝后寢"的原則,以朱明門、肅章門、虔化門等宮院墻門為界,把宮內劃分為"前朝"和"內廷"前后兩個部分。朱明門、虔化門以外屬于"前朝"部分,以內則為"內廷"部分。
內廷除了兩儀殿是供皇帝和大臣商議朝事之用,剩下的宮殿便是皇帝讀書、起居、生活所用以及皇后嬪妃的住所。在這些殿宇中,有兩座最為重要,一座便是皇帝的寢宮--甘露殿,天子每天在此批閱奏章,讀書、用膳,以及宣召嬪妃侍寢;另一座則是皇后的住所--立政殿,自然有母儀天下之勢。
晚間,李世民批閱完一天的奏章。內侍總管鄭吉便適時地遞上嬪妃的名牌,供皇帝選擇。
只見皇帝瞥了一眼,便說道:"去把楊氏召來。"
鄭吉先是一怔,隨即便跑出去,讓人宣召。
內侍的猶豫自然被李世民看在眼中,可他說不清楚是因為心里正有一肚子邪火要發(fā),或是其他什么原因,還是依舊召了楊氏。
沒多久,皇帝便在自己的龍床上看到了這個嬌媚入骨的女人,只薄薄地裹了一層絲綢,盈盈地要朝自己下跪。李世民一把拉住她的手,扯下綢緞,落下絲帳,便俯身壓了上去。不一會兒,寢宮里只聽得見女子極其酥媚的呻吟。
良久過后,李世民松開雙手,平躺在床上,看不出一點疲憊。一雙纖纖玉手不安分地爬上了他的胸膛,他沒有動,只說了一聲:"下去吧。"
楊茜很是知趣地收回手,嘴巴上卻說:"陛下今日可是心情不好?前不久答應過妾身的事可是不成了?"
忽然帷帳中的氣息一冷,李世民極為嚴酷地看了身旁的女人一眼,沒有說話。
楊茜被這目光刺得微微發(fā)顫,很快爬下了床,被送離了甘露殿。
李世民獨自躺在床上,心中仿佛有一把火燒著,剛才的發(fā)泄竟然沒有一點用處。想要封楊茜為妃,不是沒有考慮的,這女人夠媚,也夠膽量,在誅殺齊王全府的時候,楊茜從流滿鮮血的地上赤足走來,就是那一刻,自己被蠱惑了,于是不顧什么倫理綱常將其接進了宮,寵愛到今天,似乎也有些厭了。后宮佳麗三千,自己的后宮雖還沒有這么多,但無一不是千嬌百態(tài),更不乏像淑妃、陰妃那樣的國色天香,或者是韋珪那樣的不輸男兒的奇女子,又或者像燕妃那般才比卓文君。他不禁露出一絲苦笑,只可惜那些女人的眼睛、臉龐,甚至身體,都沒辦法長久地解自己的心中之渴,因此厭倦來得如此之輕易。
長孫若水,李世民的腦海中又浮現(xiàn)出了妻子的名字,他知道自己的皇后是天下最賢惠的女子,就連魏征也難以挑出她的些許差錯來。他們一起生活了十四個年頭,從新婚之夜那個年幼卻一臉沉靜的女孩,到今天這個完美的皇后,無論危險還是榮耀,他們都一起經(jīng)歷。她的眼眸永遠像一汪深潭,清澈卻不見底,讓人忍不住想沉溺在其中,但每當與她站在一起時,自己的英雄氣概便成了幼稚,難得的放縱則成了不可原諒的失德之舉。
明君賢后,恐怕將是他們一輩子的枷鎖了吧。
此刻的后宮,多少獨眠的女子輾轉反側,無法入睡,連皇后的生死之難都無法阻止皇上對楊氏的寵愛,她們即使恨得咬牙切齒,又該如何是好呢?
安樂宮。韋貴妃跪坐在被燭火照得通亮的內室里,看著剛剛送來的后宮賬冊,接下來的半年里,后宮嬪妃們的吃穿用度將由她來支配。這時,有宮女來稟報說德妃求見。
韋珪有些不耐地點點頭,示意知道了。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陰德妃清亮的聲音先傳了進來:"韋姐姐,這么晚了,真是辛苦你了。"
不知為何,同樣的一聲"韋姐姐"從皇后嘴里喊出來便帶了十分的親切,可從陰妃嘴里叫出來總有些諷刺的意味在里面。"皇后娘娘托付給我的事,我怎么好不上心呢?"
陰茉兒不以為意地繼續(xù)笑道:"姐姐還真沉得住氣,誰不知道皇后娘娘今天剛離宮,陛下這會兒便召了楊氏侍寢,明兒,我可沒臉去見那個賤女人了。"
韋貴妃皺了皺眉,回了一句:"這我可沒法子,你自己找陛下說去。"
"姐姐,若是我一個人便也罷了,楊氏那副趾高氣揚的樣子可是分明沒把我們四個看在眼里。" 陰茉兒一步步地挑撥著。
"德妃也不要忘了,這次若不是皇后,楊氏現(xiàn)在也是有正式名分的人了,只是不知道會占了誰的位子。" 韋珪畢竟年長上幾歲,心里清楚,雖說現(xiàn)在自己代管皇后之職,可明里暗里有多少雙眼睛朝自己這兒盯著,這不,沉不住氣的今天就煽風點火來了。
陰茉兒見沒在韋貴妃身上討到什么好處,語氣上也就不以為然起來:"姐姐可是想學皇后娘娘大度?"原本她對韋妃便沒什么好感,明明不過是個先前還嫁過一次的女人,品階卻竟然在自己之上。
韋貴妃聽聞后,面子上也不太好看,只回道:"天色也晚了,德妃還是先回宮休息吧。"
陰茉兒身上原本便帶著幾分驕氣,于是轉身便帶著宮女離開了,只留了一句:"我走便是。"
過了一會兒,韋珪放下了賬冊,披了件衣服便走了出去,都說漫漫長夜,可宮里的夜晚似乎更為漫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