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正宇把手一松,她又跌坐回長椅上。
跟這壓抑的氣氛不相配的是,那天夜晚極美,空氣也格外清新,每深呼吸一下,肺就像被洗了一遍。夜色很好,沒有月亮,只有滿天繁星,因而顯得天空那么高,高得足以讓世間的所有人產(chǎn)生不可名狀的敬畏心理。
蕭正宇苦笑,“如果知道你看到畫是這樣的反應,當時怎么也不會帶你過來。”
聽到這句話,薛苑眼睛里忽然迸發(fā)出一點兒光彩。
“不,”她啞著嗓子開口,“我很感謝你?!?/p>
不過一天的工夫,她的聲音竟然嘶啞成這樣,加上紅腫的眼睛,一定哭了很久。
“真感謝我,就跟我去吃飯。”
薛苑疲憊地搖頭,“這段時間以來,真是給你添了不少麻煩。”
沒想到她好端端地又抱歉起來,蕭正宇疑惑,“你到底要說什么?”
薛苑充耳不聞地自說自話,“你有沒有試過這樣一種感覺?你在同一條路上走了二十年,平平淡淡,不會有任何奇遇發(fā)生,人生沉悶到讓人灰心。在你以為人生就要像這樣過去的時候,卻忽然有了石破天驚的變化?!?/p>
蕭正宇沉默片刻,說:“有過這種感覺。”
她不肯往下說,看著前方,明明什么都看不到。附近的幾棵大樹在路燈的照耀下,把影子投射在小路和草坪上,像是猛獸身上的斑紋。
薛苑壓低聲音說:“蕭正宇,你為什么幫我?為什么對我這么好?你帶我去見李天明,甚至跟張總幫我借禮服。平時無論什么時候我給你打電話,你都馬上回復,而且在我心情不好的時候一直陪著我。這次更是,居然陪我來英國看費夫人的藏畫。你是好人,但是你不會無緣無故地多管閑事,你跟公司所有的女孩子都保持著距離。我記得何韻棠說過一件小事,曾經(jīng)有個追求你的女孩子,因為被張總知道了,黯然離開公司,當時,你什么都沒說,什么也沒做??晌í殞ξ遥尤灰稽c兒都不避嫌?”
蕭正宇氣結(jié),臉色沉下去,“你在懷疑我的用心?”
“不是在懷疑,我感激你,真的?!毖υ窂囊巫由蠐炱鹨黄瑯淙~,慢慢地揉碎了,“李又維有次說我是那種面冷心冷的人,他從我面前走十次我也看不到……其實有時候我不是看不到,只是我不愿意去看罷了。”
“那我還真想好奇,你從我的舉動里看到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想對你道歉,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毖υ窋傞_手心,看著散成小碎片的樹葉,“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地幫助另外一個人,你應該是希望在我這里得到什么才這么幫我。而我假裝不知道你的用心,故意找你詢問費夫人的藏畫,工作上的問題也都一而再再而三地麻煩你,李又維出現(xiàn)的時候也用你當擋箭牌……利用你這么久,真是對不起?!?/p>
她的話簡直像在訴說遺言。蕭正宇的臉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他第一次懷疑自己修養(yǎng)太好是不是一種過錯,居然能夠在聽到她說出這種話后還能保持理智。
他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說:“你以為隨便一個人都能利用我?你把我當成什么人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薛苑費力地解釋,“我想弄清楚,你幫我的原因是什么。如果有什么我能做的,我一定盡力完成。如果超出我的能力范圍,我可能就沒辦法回報你了。”
她說話時蕭正宇一直冷冷地盯著她的臉,好幾次要發(fā)作,都忍耐下來,到最后終于化作一聲長長的嘆息。
“薛苑,你啊,讓我說你什么好?你看來真是一個人在外面吹冷風吹多了?!?/p>
她輕聲回答:“或許吧,我糊涂很久了。”
他緊緊握住她的手,用力攬過她的腰,把她攬入懷里。她起初驚訝極了,但沒有反抗,甚至還主動地靠過來,枕在他的肩上,就那樣在他懷里一動不動。她額頭光潔,頭發(fā)天生帶著一點兒栗色,在薄薄的燈光下看來,泛起一些紅色的光澤。她皮膚非常白,白得能看到皮層下淡青的血管。
“最開始幫你,是因為你跟曾經(jīng)的我很像。你做的事情、看的書、掌握的知識,說明你做事有非常強的目的性。我曾經(jīng)跟你一模一樣,但因為自己的一意孤行而陷入了某種瘋狂的狀態(tài)里,犯下很多無法挽回的錯誤。你年輕,還有能力和決心,身邊還有一個李又維虎視眈眈。我怕你走錯一步,就不能回頭。你所期冀的,我都可以幫你做到。我不能讓你做傻事。我希望你可以少走一點兒彎路,不要像我這樣,鑄成大錯后才追悔莫及。什么都可以失去,唯一不能失去的是現(xiàn)在?!?/p>
薛苑沉默了太久了的時間,久得蕭正宇以為她在自己的懷里睡著了。
直到聽到她說:“你為什么總是那么暖和?”
“是因為你太冷了?!?/p>
“嗯?!?/p>
她的手臂從他腰上繞過去,以一種取暖的姿態(tài)抱住了他。
輕輕一個動作,讓蕭正宇渾身一麻,他沒想到自己這個年紀還能再次體會到心跳加速的感覺。他低下頭輕輕吻上她的額頭,接下來想說的話全都忘了。
薛苑卻不覺得自己剛剛的動作有什么奇特的地方,她沒有抬頭,依然枕在他的肩上,慢慢恢復了一些正常思考的能力。
“謝謝你的這番話,”她平和地開口,甚至還微笑了一下,仿佛說的是別人的事情,“我進入博藝畫廊這兩三個月里遇到的事情,比我大學四年遇到的還多,巧合一個個地發(fā)生,張總也好,李天明也好,李又維也好,還有你,忽然都被我遇到了……我爸爸花了一輩子的時間都沒找到的東西,我也沒找到,但是他藏了一輩子的東西,居然全都被我發(fā)現(xiàn)了。”
蕭正宇吃驚地問:“發(fā)現(xiàn)了什么?”
“事到如今,我也沒什么不能說的了。你愿不愿意再浪費一點兒時間,聽我說說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