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應(yīng)該聚滿人了吧,天真無邪的少女,甜甜蜜蜜的情侶,相攜相守的夫妻,歡欣快樂的童子,應(yīng)該都在街上指指點點,笑語盈盈吧。
人世的幸福,明明就在咫尺,可傳到耳邊的喧囂,卻依然遙遠(yuǎn)得如一場夢。
夏末的晚風(fēng)習(xí)習(xí),李寫意緊了緊衣衫,從草地上站起身,彎腰彈了彈衣擺的草屑。
一襲錦袍輕巧地蓋在她的肩頭,李寫意停住動作,隨即笑笑,轉(zhuǎn)身。
星光下,李錚卓然而立,俊朗的臉上流溢的是全心的恭敬與隱忍的關(guān)切。
“先生已經(jīng)送出去了嗎?”李寫意淡然回眸,輕聲問道。
“是。”李錚利索地應(yīng)道。
“你……還好吧?”李寫意又追問了一句,目光已經(jīng)在他身上搜尋起來。
秦王府的人,比起江湖中的人物,應(yīng)該更難相與。
“沒事?!崩铄P心中微暖,慨然說,“秦王府的人,還不至于將我怎么樣。”
李寫意又察看了一番,確認(rèn)他沒有受傷,這才放心,于是伸手捏住錦袍的絲絳,重新轉(zhuǎn)過身,面向著那一湖倒映了漫天星光的水紋。
和風(fēng)襲來,卷起她的發(fā)絲,他的衣袂。
李錚一直牢牢地望著她的側(cè)面,久了,突然有種莫名的沖動,想伸出手,為她攏平額前紛擾的發(fā)絲。
只是手臂剛抬起,便聽見李寫意幽幽地問:“李錚,你可曾后悔過?”
李錚心神一凜,將手快速地縮進(jìn)衣袖,“后悔過?!?/p>
李寫意垂下頭,微微一笑,那笑也如往常般清淡,“是啊,你并不曾欠我,本是可以隨便離開的,為了我,你已經(jīng)耽誤了八年,以后,你自己……”
“我只后悔,為什么當(dāng)時會離開王府,為什么我回去得不夠早,為什么會讓你受那么多的苦,為什么這么多年來,仍然不能讓你全心地信我,仍然不肯將心中的痛分一點給我?”李錚惱怒地打斷她的話,一口氣說道。
場面頓時沉寂下來,李錚的目光狂亂而凌厲,為了她突然的生分。
“我都明白……我一直不說謝,是因為欠你太多,一句謝謝,實在太虛偽。”許久,李寫意才接了一句。
“瑾王于我有恩,我不過是報恩,少莊主無需掛心?!崩铄P別過臉,生硬地回答。
“無關(guān)恩情,我只是,不知不覺,將你當(dāng)成自己的親人,可是這樣的眷戀,太過于自私?!崩顚懸鈬@了一聲,“可見,我不是什么好人?!?/p>
李錚紛亂的眸子突然沉淀下來,幽深溫潤,專注地看著李寫意。
“夜涼了,你想看月色,不如找一間酒樓,坐下來慢慢看。”沉默了半日,李錚若無其事地開口道。
李寫意點點頭,移步沿著河岸走去。
她記得,臨河的地方,確實有一間雅致的酒樓,多年前,她與王子情便常常坐在閣樓上,激揚(yáng)文字,指點世情。
果然,行了沒多久,一座兩層樓高的古雅竹屋便映入眼簾,格局還是從前那般精巧,只是破舊了許多,柱子上,多了幾道剝落的漆痕。
因為是乞巧節(jié),大家都到街上看花燈去了,所以這里的客人很少。竹屋外是清冷的河畔,河畔上薄霧翻涌,讓人感覺恍若夢境。
剛剛踏入大廳,便聽見閣樓上的小二喊了一聲,“那醉鬼!說要以這首破詩抵酒錢!”
李寫意仰首,閣樓上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撞擊聲,雅間的門被拉開,一個白色的影子跌跌撞撞地闖了出來,手扶著欄桿,踉蹌地走下樓梯。
李錚回頭,為李寫意臉上的傷痛所驚詫。
那人走了下來,更準(zhǔn)確地說,是跌了下來,全身的酒氣,質(zhì)地甚好的蘇州緞錦也沾滿了酒污塵灰,他面向著李寫意,走近時,他抬起頭。
李錚看見一張極其俊雅的臉,星目修眉,即使在如此狼狽的情況下,也擋不住他骨子里的清雅與華貴,風(fēng)華如月。
仿佛,紅塵萬千,本污不了他分毫,只是他執(zhí)意于紅塵,刻意去沾染。
“四殿下?!崩铄P低呼了一聲。
王子情掃了他們一眼,目光經(jīng)過李寫意的時候,微微停頓了片刻,可也不過是片刻而已。
李寫意閉眸,任他的衣擺擦過她的裙衫。
任他的氣息,及近,又及遠(yuǎn)。
心,還在跳嗎?或許是停止了吧。
世間一切都變得虛無,只能憑借著最后的感官,探尋著他離開的距離。
直到他的腳步聲,消失在門后。
“客官,這詩不能抵酒錢的。”見醉鬼沖下樓去,后面的小二才如夢方醒,拿著一張紙緊追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