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些都是我陸陸續(xù)續(xù)聽李二娘或別人說的,我哪兒也沒有去過。君家有內(nèi)外兩個廚房,內(nèi)廚房主要負責(zé)君府家眷及內(nèi)府下人的飲食,而外廚房主要負責(zé)君家伙計及莊內(nèi)其他雜役的炊飲。外廚房在臨街的第一進院落里,為的是地方大,他們?nèi)★?、吃飯方便,也省得擾了內(nèi)府的安靜。
我被安排在內(nèi)廚房中,主要工作是負責(zé)燒火,也就是通常說的燒火丫頭。這是極粗笨的一項工作,既見不到主子,也討不到什么巧,天天只是和炒飯的大廚、凈菜洗碗的老媽子共事。入府第二天,李二娘便拿著契約來找我,我毫不猶豫地按了手印,八兩賣身銀我全給了她,七兩還債,剩下的一兩算作對她的謝意。我們這個小廚房在君府的西北角,李二娘是內(nèi)廚房下人們的小頭目。當(dāng)然,這內(nèi)廚房總共也沒多少人。兩個師傅——大師傅胖子劉和二師傅宋九,兩個給他們打下手的,四個老媽子負責(zé)凈菜、洗碗,再就是我這個專管燒火的小丫頭。每天吃罷晚飯,各房都把第二天的菜單隨著碗筷一塊兒送來,由李二娘負責(zé)記下并負責(zé)傳達,往各房傳菜時,也由李二娘負責(zé)檢查核對。開始時我以為李二娘識字,后來發(fā)現(xiàn),她只是用她編的一套符號代表不同的菜。我從心里佩服得五體投地,心想倉頡造字應(yīng)該是真的。
我的工作不是很輕松,雖然只是燒火,但幾個灶一塊兒忙起來,有猛火的,有文火的,有隔一會兒要再續(xù)火的,也很麻煩。君家雖富,吃的卻比較簡單,但因為各房吃各房的,花樣倒不少,每頓湯湯菜菜、冷的熱的素的葷的挺費事。除了燒火,我還要負責(zé)煎藥,一煎就是幾個時辰,看著火,左扇右扇,無聊至極。
君府待下人還算體恤,但家規(guī)森嚴(yán),主子就是主子,下人就是下人?;蛟S是我離得遠吧,我待在內(nèi)廚房的小天地里,每天只與這幾個人打交道,雖然累,但也比較樂和。內(nèi)廚房中,我最喜歡胖子劉,他天天樂呵呵的,白胖的臉像一個發(fā)面饅頭。我剛?cè)敫菚海焯煜蛭掖祰u君家如何富有,我進君府是如何幸運。開始我懷著崇拜的心情聽著,慢慢地就開始嬉皮笑臉地對他。他也不生氣,有時做菜就把我叫到身邊讓我學(xué)??上业奈队X神經(jīng)不是很發(fā)達,什么菜吃在嘴里都差不多,更別提做了。他也不以為意,只繼續(xù)雕著我這塊朽木。李二娘對我不算好也不算壞,她不愛說笑,見天只是忙。我暗暗地把她和胖子劉登對,覺得一嚴(yán)肅一溫和,還挺配,納悶他們?yōu)楹螞]擦出什么火花。
日子過得飛快,轉(zhuǎn)眼便是第二年春上,我十一歲了。雖然日子比討飯時好過不少,但就是比較悶,時不時地我會想起蕭靖江。他也十五歲了,不知他怎么樣,是不是還在受庶母的虐待。我想從李二娘那里探點兒消息,她也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也是,我從未見過有什么人來探過李二娘,她也不會寫字,估計得不到什么消息吧。
李二娘越來越忙,據(jù)說是君少爺搬到瑯聲苑了,夫人讓她前去收拾照應(yīng)。李二娘兩邊跑,顧不上,有時菜單也來不及收,只好委托我這個內(nèi)廚房唯一識字的小丫頭替她抄好,讓胖子劉從旁協(xié)助,再由她安排。
總算做點兒有知識含量的活兒了,我覺得比燒火有趣多了。因為收菜單、發(fā)飯,也認識了各房負責(zé)傳飯的小丫鬟,有老爺房里的培菊、大小姐房里的引蘭、二小姐房里的聽荷,至于少爺房里的,起先一直是李二娘里外帶,后來有時她趕不上,那邊就差人送來。可瑯聲苑很奇怪,來的從來都不見丫鬟,總是個小廝,叫侍槐。
大家年紀(jì)相仿,難得主子不在跟前,話就比較多。培菊性子溫婉,引蘭快言快語,聽荷老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樣,像是怕惹什么禍。侍槐是君少爺?shù)臅瑦墼谖覀兠媲按蹬?,說自己見過如何多的世面。我曾偷偷問過侍槐,為什么其他房來的都是丫鬟,只有瑯聲苑來的是小廝。侍槐紅著臉,只說這是家規(guī),不肯再多說。
這一天晚飯后,侍槐說二娘正在給少爺收拾衣物,差他送來碗筷,恰巧聽荷來送殘食和第二天的菜單。我抄了他們的菜單,三人又閑聊一陣,聽荷怕二小姐找她就先回去了,只剩我和侍槐。我倆東聊西聊,侍槐問我怎么會寫字,我便把自己的身世簡單地說了一遍。他感嘆道:“你倒也是好人家的兒女,真是命不由人。”我問他是怎么進府的,他說是家里鬧水災(zāi),五歲便被賣到君家。說是賣,其實跟君家救了他一命差不多,否則他也活不到今天。只是爹娘不識字,想問個信兒都不知道。我心里一動,問他這君府能否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