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選擇打馬球也是有原因的:馬球和高爾夫一樣比較安靜,不像別的活動那樣容易忘情地大叫。只要避開君聞書的眼睛,我們就是安全的。起初鋤桑他們不肯打,怕因喧嘩聲而被君聞書發(fā)現(xiàn)。幾經(jīng)我的動員,并施之以老大的威風(fēng),終于少年心性壓倒了對君聞書的恐懼,決定先試試。
瑯聲苑地方大,平地多,我們在后院插了幾根木棍,釘成球門,就裝模作樣地打了起來。其實(shí)我們都是土包子,誰也沒打過馬球,純粹是亂打著玩兒,根本談不上什么球技,誰要能瞎貓碰著死耗子射球進(jìn)門,都要跳著高興好半天。在死氣沉沉的君府,我們能自由地跑動,自由地壓低嗓子笑,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這時候,我們會忘掉奴仆的身份,我們只是人,一群少年,生活在明媚的藍(lán)天下。
侍槐起先對我們的活動不屑一顧,我斷定他中君家的毒太深。后來經(jīng)不住誘惑,他打了幾桿,便成了我們的同僚。只是他得空的時候不多,不似我們,只要做好分內(nèi)的事,便可以打一會兒。每日總有些快樂的時光,日子過得終于有些滋味了——在我來到君家將要第四個年頭的時候。
我一直沒能給蕭靖江寫信,冬天眨眼就要到了。真快?。∠胂胛液鸵m、聽荷也有兩年沒見面了,不知她們可好?我問過侍槐,他說君府很大,三個園子隔得遠(yuǎn),又分了炊,無事君聞書也不讓他往那兩個園子去。他對府里的事不大清楚,只聽說二小姐的婚期就在明年春天。至于引蘭和聽荷,他也沒什么消息。
冬天到了,有時我在斗室中胡思亂想。君府就像一個大死潭,而君聞書便在這死潭中閉門過日子。真看不透這家人,難道我要在這地方生活一輩子?又要過年了,我又要長一歲了,我的將來會如何呢?我想出府,十四歲了,差不多也能獨(dú)立生活了。找個時候得問問二娘,多少銀子能出去——我有一種不好的預(yù)感,要出去不是那么容易的,因為我沒聽說過一個奴仆成功贖身的。不管,反正我要出去!
有時我笑自己,上一世覺得路難行,為了逃避而夢想喝孟婆湯重新來過。真到了這一世,困難如當(dāng)前,依然覺得沒有出路。那么怎樣才是我所謂的“過得好”呢?環(huán)視周遭,比我過得好的人當(dāng)然有很多,但似我這種狀況的也不少。大家都能好好地活下去,為什么獨(dú)獨(dú)我總覺得對生活不滿呢?
冬月初十,一場大雪,整個瑯聲苑都是白色的——瘦削的竹葉上盈滿了雪,倒顯得豐盈了;太湖石也圓乎乎的;落光了葉子的槭樹仍然直挺著,在徹骨的寒風(fēng)中迎著湛藍(lán)的天?;钪婧冒?!我滿面笑容地走進(jìn)書房。
君聞書今天著一件湖青色毛領(lǐng)緞面背心,里頭是淡青色云紋絲棉袍,小烏龜依然忠實(shí)地趴在他下擺的右側(cè),猛地一看,還真有幾分公子的模樣。也是,這孩子過了年就十五了,按照宋朝的習(xí)俗,該準(zhǔn)備親事了。
“少爺早?!蔽倚辛藗€禮。
“唔,”他抬頭望了我一眼,“你今天笑得格外開心,什么事這么高興?”
我趕緊收起笑臉,在君聞書面前露出笑容的時候還真不多,我總覺得他離我很遠(yuǎn)。我搖搖頭,“沒有,只是天氣好,心情就好了?!?/p>
“哦?”他又看了一我眼,“還是笑好看。今天林先生來,莫忘了多準(zhǔn)備些干果,還有林先生喜歡的白毫?!?/p>
我應(yīng)了一聲,就去做準(zhǔn)備。
林老頭來了,他們又在書房里低聲討論,我坐在窗前看鋤桑他們掃雪。雪很厚,年紀(jì)最小的栽桐面前的雪堆得和他差不多高了。心情好嘛,當(dāng)然要玩玩。我轉(zhuǎn)轉(zhuǎn)眼珠子,有主意了。瞅個空兒,我走過去,“少爺,外面雪大,不早點(diǎn)兒打掃了,恐怕融化后院子里泥濘多,我去幫幫鋤桑他們吧?!?/p>
君聞書轉(zhuǎn)過頭來,靜靜地說:“院子里的事有鋤桑他們就行了,你一個丫鬟去做什么?還是待在屋里吧?!?/p>
我撇撇嘴,死板的君聞書,你哪知道外面多么好玩,我非要去!于是我眨眨眼睛,立刻又說:“少爺說的是。前幾天剛下過雪,這場雪又下得大,應(yīng)該是干凈的,不如把竹葉兒上的雪拂下來,攢了泡茶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