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時恍惚失神兒,他抬眼一笑,伸手抓住了我懸在空中的手,慢慢地拉下來,眼睛看著我,把他的另一只手輕覆在我的手上……
正在這時,門口一陣喧囂,我忙把手抽回來。扭頭,見一群官宦模樣的人擁著一個衣著十分華麗的小個子從門口進來。耳邊一片“二樓雅間,本城最好酒菜……”等等介紹的聲音。那小個子愛搭理不搭理地往前走著,往我們這邊看了一下,向前又走了幾步,突然停下猛地轉(zhuǎn)身,直盯著我。我嚇了一跳——我不認識你呀!他稍挪了幾步,像是在選個角度看清楚,停了一下,立刻向我快步走來。我?guī)缀跻饋砭团?,這是不是有人煤氣中毒,來抓我來了?我忙看向佑生,想趕快推他一塊兒逃跑,只見他微扭著頭對著墻壁,雙眼近乎全閉著,那神色是如此疲憊無奈,與剛才和我巧笑逗鬧時的佑生判若兩人。
我心中長嘆,聽見了戲終幕落的聲音,終于來了,無法回避。
那小個子跑到桌前,雙膝跪下,出聲道:“XX參見九王爺!”
后面的人聞言呼啦啦跪下一片,我尚在悵惘中,就聽見有人對我喊道:“大膽,見到王爺還不下跪!”
我緩緩起身,在桌旁跪下,聽見佑生極輕地喚了一聲:“云起?!蹦锹曇羧缙?。
我很想向他笑一笑,讓他知道我沒關(guān)系,我早已明了??晌也桓姨ь^,怕他看見我眼中的淚光。
只聽那小個子說:“王爺如此微服簡從,皇上得知必然降罪,請王爺與我立刻回城!”眾人七手八腳地把他推走了,他沒說一句話。
余下的平民百姓紛紛起身,我扶著椅子才站了起來,只覺得頭暈目眩。我坐在椅子上,捧著頭,聽大家在議論紛紛——
“那是皇上身邊的……”
“哪個是九王爺,我怎么沒看見……”
離開那里,我沿著河走了很久。冬天的河畔,蕭條凄涼。
當佑生聽到九王爺?shù)耐露裆粚r,我就已經(jīng)猜到他是誰。加上那程遠圖口口聲聲說九王爺是他唯一的摯友,更讓我堅信我的判斷。程遠圖如此高傲之人,如果佑生不是九王爺,他怎會到這小鎮(zhèn)上來見我這一介平民!
我已經(jīng)失去了那個手環(huán)著我的身體的佑生,那個我可以隨意調(diào)笑,他卻低頭不語的佑生。我現(xiàn)在又要失去這個一襲藍衫,在河邊與我讀書論字,在茶肆中與我淡笑低語的佑生了。
不能說我們沒有努力過。他也曾棄華服美眷,著布衣簡裝,來換一日與我在市井中的彷徨。我也曾刻意配合他的心意,不愿戳破他的偽裝??蛇€是不行??!我們之間這一線僅存的聯(lián)系,如今也要被扯斷。從此,我在我的世界里摸爬滾打,他在他的王府中黯然神傷。
我知道他一直在幫助我。我想眾人捧柴火焰高,這未嘗不是好事。反正我干的事也不是只為了自己。難得的是他能不動聲色,從不明言讓我難堪。他畢竟是個謙謙君子啊。
我走到兩腿沉重不堪,天色黑暗之時還是不想回到我的屋中,怕我受不了那種陰郁。我終于坐在河邊一個樹樁上,看著黑色的河水。不知過了多久……
佑生到我身邊時,我一陣喜悅,一陣悲傷。我不敢轉(zhuǎn)頭,依舊看著前方。他示意推他的人離開,和我在河邊看著河水,許久不語。
他已換成了錦袍,雖也是藍色,但袍邊有團團繡工??諝饫?,淡淡的香氣。我不敢看他。
他開口,那語氣如以前一樣安詳柔和。
“皇兄長我一十四歲。我出生時不足月,皇兄日夜看護我,雖然他本不必如此。他待我勝過父子。他知我無意涉足朝事,只求神仙伴侶,廣選美色后,就賜婚顧家小姐與我為妻。(那市井所言不虛了)
我與程遠圖和XX自幼相識,可算摯友。今年狩獵,遠圖有事未往,只XX與我同行。那日我在馬上一陣頭暈,再醒來時已到了黑牢,我只余內(nèi)衣,完全不明所以。幾日后那人前來,提了我去見他。他告訴我,我皇兄曾滅他滿門,他免于遇難,被人收養(yǎng)。加上他與顧家小姐早已鐘情對方,互盟海誓,本是要相伴終生,誰知我橫刀奪愛,毀了他們的姻緣。他已安排了人,代我落崖身亡。我皇兄半信半疑,因不見我隨身長帶的他賜的項上之玉,還在四處尋找。他余下要做的,就是讓我嘗遍酷刑,來償還他的家仇和他這兩年來所受奪妻之苦。等我死后,他將我的尸身和我貼身的信物呈給我的皇兄,讓我皇兄也飽嘗心愛家人被慘害而死的痛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