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角余光看見一張蒼白如紙的臉倏地蓋在烏黑散亂的頭發(fā)下。手不由把佛珠握得更緊。
有人上來拖我,我忙磕頭謝恩,隨御林軍下去。眼前只有紅色的地毯不斷地延伸,那富麗堂皇的大殿終于遠遠地落在身后了!
回到家里,墨墨正扯著嗓子干號。奶娘哭喪著臉說:“哎呀夫人,您可算回來了。小公子怎么勸也不聽了!”
我接過孩子,身上大概還帶著大殿里的煙熏味道。墨墨使勁推著我,小臉別別扭扭地歪向一邊。我突然怒極,猛地拍了一下他的屁股說道:“別人不待見你娘也就罷了,連你也不待見!早知如此,還不如做掉你!”
奶娘嚇壞了,趕緊接過墨墨。墨墨似乎沒聽過大聲的呵斥,安靜片刻,“啊嗷”一聲哭起來了。
奶娘慌手慌腳,也不敢問我。嘴角有咸濕的感覺,我搶過墨墨,放到床上,任他手腳亂蹬,惡狠狠地說:“哭哭哭!就知道哭!今天,你娘我陪著你哭,看咱們娘倆兒誰能哭!”
奶娘哀哀地就要來勸,我一瞪眼:“你們都出去!誰敢擅自闖入,別怪我發(fā)瘋!”
“那……那小公子……”
“滾!”
淚水早就像開了閘的洪水,奔騰而出。眼前仿佛天地間降了暴雨,灰黃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我扯開嗓子,把聲音放到極大,沒命地喊著:“媽、爸,你們在哪里呀?快來救我啊——媽媽……爸爸……”
這回真是哭到爽了。我也分不出來哪個是兒子的聲音,哪個是自己的聲音,只管放開了去。想起自己背時背運,剛出狼窩又入虎穴,偌大的世界竟沒個容身之處!孫猴子無父無母,還有個好師父,教了一身好本事。我呢?醒過來就是官家小姐,沒想到被人用做替身,現(xiàn)在更惹了一身騷!查實身份是個公主,竟然是個逃難公主,脫毛鳳凰不如雞!
我只想平安過日子,搞清楚自己的身份。沒想到上來就是一個劫匪,差點兒變成共犯,結(jié)果人家不要!救了自己的老公,反過頭來成了老公的階下囚!
天啊,你不分好歹何為天;地啊,你錯勘愚賢枉做地!
哭到嗓子沙啞,再也號不出來了,我才慢慢停下來,抹抹眼淚,低頭一看,墨墨瞪著烏黑油亮的眼珠子正看我!小嘴含著自己的手指頭,見我看他,“咯咯”——樂出來了!
我哭笑不得,拔出他的手指頭,老老實實地塞進自己的奶頭。我在上邊抽搭,他在下邊抽搭,一上一下,搞得我很沒面子!
“夫人?”奶娘探出頭來。
我招手讓她進來:“不好意思,讓你受委屈了?!?/p>
“唉,夫人說哪里話。方才傳旨我們都聽見了。唉,我是一個婦道人家,不知道什么敵國圣朝的。我就知道咱們女人相夫教子,求的就是個平平穩(wěn)穩(wěn)過日子。我就不信了,那些大人們連國家大事都能辦好,怎么就偏被您——一個落難女子騙了?分明是那個姓紀(jì)的嫉妒您、陷害您!這府里誰不知道,她想當(dāng)楊夫人老長時間了。反正,咱還是小公子的娘,還是將軍的夫人,將軍不會虧待您。您啊,就安心住著!別想別的了!”
真不知道那些冠冕堂皇的“智者”怎么就沒奶娘這智慧?那紀(jì)大人就跟傻子似的讓我耍著玩兒,還玩出“欺君之罪”了?也太低估他的智商了吧!
說什么都沒用了!無論如何,奶娘的話還是讓我冰涼的心暖和了點兒??此嬲\的目光,我又不得不內(nèi)疚想到:“其實,這個孩子——”
唉,先這么著吧!
楊不愁在朝堂上公然認(rèn)子,還保下我,的確出乎我的意料。
越來越看不懂這些人了。
輕輕拍著乳兒,靠在床邊,哼著腦子中流出的曲調(diào),把白天的事情重想一遍。
不對,那個皇上——似乎……
我也說不清什么感覺,憑直覺我覺得,自己不過又做了一次藥引子,這次殿審,并不是定我的罪,查我的身份。
也許紀(jì)青月捅出這件事有些突兀,可是皇上的反應(yīng),分明是拔高了萬鐵子,打擊了楊不愁,安撫了紀(jì)府。而我留在楊府,身份未明,還帶罪,稍微動一下就是定時炸彈。何況欲加之罪何患無詞,我滿身的尾巴,搖搖擺擺,隨時都能讓人抓??!到時候,倒霉的可是楊不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