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不愁拂袖離開,臨走又多留了幾個婆子。說是照顧墨墨,不如說是監(jiān)視我。
這樣也好。
宴會那天,我沒去。原本很忙的楊不愁“撥冗”去了一趟,回來的時候黑著臉,把公主的回禮往我這里一放,什么也不說轉(zhuǎn)身就走了。
我問隨行的家人,他們支支吾吾,死活不肯講。
第二天,讓鳳嫂去打探了一下,鳳嫂回來也是吭吭哧哧。
“既然知道了,就沒必要遮著瞞著,說吧,我遲早會知道的?!毙睦飳χv什么已經(jīng)有了一個大概。
“有人說、說小公子不是公爺?shù)膬鹤??!兵P嫂悄悄看看我,大概沒見到值得害怕的表情,繼續(xù)說,“有人說,您新婚之夜就被歹人劫走。是紀(jì)小姐把您救回來的。那時上官夫人看得很緊,楊大人又很忙,所以根本沒碰過您。至于對外宣稱的那些,有人說,根本就是掩人耳目。那一夜,那一夜大人是在上官夫人那里過的。所以——”
我四處看著找東西,終于找到《秋風(fēng)賦》的帖子:“就這些?”
“嗯。就這些。哦,對了。大人聽了很生氣,所以沒有久留就回來了?!?/p>
“知道了。您去忙吧。”我展開筆墨,開始臨帖。
該來的總是要來。
但是,楊不愁一直沒有和我說過這些事。對墨墨的照顧也不曾減少過。
府中既沒有傳出哪個丫環(huán)的“緋聞”,也沒有哪個新的繼承人誕生。楊不愁像個鞠躬盡瘁的大忠臣,把所有的時間奉獻給朝務(wù)。
流言,似乎消散了。
轉(zhuǎn)眼到了陽春,清明時節(jié)。墨墨五個多月了,那場病也沒把他怎么著,還是活蹦亂跳的。這個孩子的生命力也忒強了!有時候看著他沒心沒肺地咧開沒牙的嘴,我也會莫名地開心。
楊不愁陪著我們母子又去了一趟洛玉簫的墓前。墳前有灰燼,另一個方向有一角衣衫消逝。輕盈得沒有腳印。
“以后我不想來了?!笨粗⒆樱拝s是對楊不愁說的。
他似乎從來沒有搶過話,沉默了半晌,我忍不住抬頭看他,才發(fā)現(xiàn)他正皺著眉頭看我。此時,便斟酌著說:“嗯……你要是怕麻煩大可不必。這點兒事情,我還可以做到?!?/p>
我拿起一摞紙錢,燒著了說道:“謝謝了。不過,我們活著的時候就不怎么見面,死了更沒必要了。再說了,不是有魂兒嘛,這時候也該投胎了。這會兒不定在誰家哭著吃奶呢,我們燒這些都沒用?!毕胫逵窈嵦稍趧e人懷里哇哇吃奶,覺得很滑稽,撲哧笑了出來。
灰燼在半干不濕的空氣里飛舞,吸引了墨墨的注意力,不停地扭來扭去,轉(zhuǎn)動著胖胖的身子。十幾斤重,幾乎都要抱不住了。
“我來吧!”楊不愁伸手接過來。
君子抱孫不抱子。但是周圍都是侍衛(wèi),奶娘也回家拜祭了。他不抱誰抱?
平日來的時候,他也抱過墨墨。再抱起來輕車熟路,大手一托,毫不費力。只是面上的表情,似乎便秘:“這個……他終究……是不是……太……”似乎不好說下去。
我接口道:“無情?那怎么辦?”他為誰而死,因何而死,早在墨墨出生前,我就不欠他什么了。路是自己走的,別人都是看客。
突然想起很久以前,似乎有個人說過:他一定要活得比我長,因為我這種女人……
算了,不想了。甩甩頭,接過墨墨,回去了。
我只有現(xiàn)在,既不想殉葬,也無意犧牲,更沒興趣后悔。如果我做錯了事,我會改;但是我不會年復(fù)一年地回憶那些疼痛,更不會等人死了以后才過來燒紙!
我下意識地瞪了一眼衣衫消逝的方向,有些事不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
京城的四月已經(jīng)姹紫嫣紅,我懷疑這里的月歷有些類似所謂的“農(nóng)歷”。我的記憶仿佛是洗過一般,凡是關(guān)于自己的都不能記起,偶爾幾次似真似假的夢境又多半有個莫名其妙的喇嘛。但是,關(guān)于那個年代,關(guān)于那些宏觀的社會,倒是記得很清楚。這是吃藥能做到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