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天凌心中已分不清是痛還是恨,千言萬語堵在喉間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如槍劍叢生,扎得骨肉鮮血淋漓,他只能緊緊將她的手握著,似乎想借此分擔(dān)她的痛苦。
卿塵神志逐漸有些清醒,恍惚感覺到金針入穴,在渾身的疼痛下不甚清晰。
張定水行針的手極穩(wěn),氣定神閑,專注而果斷。
天突……華善……膻中……巨闕……建里……神闕……氣海……卿塵恍然一震,立刻醒悟到張定水用針的意圖,驚痛萬分,竭力想撐起身子:“不要……不……”
夜天凌眼中滿是苦楚,壓住她想要護(hù)住腹部的手,啞聲道:“清兒,你別動?!?/p>
卿塵無力掙扎,只能哀哀看著他,“四哥……這……這是你的骨肉……你不能……”她的目光是他從未見過的乞求、無助,眼中淚水奪眶而出點點滑落,如滾油澆心,令人五臟俱焚。
夜天凌牙關(guān)狠咬,卿塵的話撕心裂肺,逼得他不敢再看著那雙滿是哀求的眼睛。他冷冷抿唇扭頭,那一分剛硬果決如鐵,他絕不后悔這個選擇,他可以不要一切,包括他的骨血,只要她無恙。如果可以,他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去換取,哪怕讓她少痛一絲也好。
張定水終于抬頭,暗嘆一聲,重新取出兩枚金針,手起針落,刺入卿塵耳旁要穴。卿塵神志瞬間模糊,重新陷入了昏睡。
兩個時辰后,宮內(nèi)得凌王府急報,凌王妃意外早產(chǎn),一個近七個月大的男嬰剛剛出生便已夭折。
夜幕深落,夜天凌步履疲憊地走出王府寢殿,細(xì)月一弦,斜掛青天。
眼前燈火通明,次第而上,照亮已完全壓抑在夜色中寢殿的輪廓。廣闊的前庭中,一面是黑衣黑巾的冥衣樓部屬,一面是玄甲玄袍的玄甲軍士兵,見到他出來,上千戰(zhàn)士同時單膝跪下。整個黢黑的夜里,只聞齊刷刷衣襟振拂的響聲,雪亮的劍,奪目的殺氣。
夜天凌緩緩仰頭看向那刀鋒般的冷月,擲下話語如冰,“踏平綠衣坊,擋者,殺無赦!”
凌王妃中毒之后,當(dāng)初送荷葉露入水榭的小侍女立刻便被查出。那女孩兒起初哀哀喊冤,但冥衣樓的手段連鐵板都能撬開,何況一個弱不禁風(fēng)的小姑娘。
不過片刻,小侍女便供出投毒的主使者——凌王侍妾,千洳夫人。
白夫人恨極,命王府中的掌儀女官將千洳自思園帶出審問,千洳卻著實驚駭欲絕,怎也不承認(rèn)買通小侍女是要投毒謀害凌王與王妃。
最后在掌儀女官的嚴(yán)辭逼問下,千洳才說出荷葉露中所放的不過是可令人意亂情迷的藥物。
千洳留戀王府卻無望得凌王寵幸,終日郁郁寡歡,前幾日被寫韻邀出府去散心,回來路上轉(zhuǎn)去寺廟上香時無意遇到一個叫三娘的女子,自稱是城中官宦家的小妾。
兩人似乎一見如故,三娘說起在家中被正妻欺凌,眼淚漣漣。千洳想起自己的處境,不由將滿腹哀愁也說給她聽。三娘眼淚來得快,去得快,轉(zhuǎn)眼便出主意給她,只說眼下王妃有孕在身,也不是沒有法子讓凌王來思園。
千洳即便知道凌王永遠(yuǎn)不可能垂愛于她,卻只緊緊抓著心中一絲殘念,拿著三娘給的藥,唯想一夜之后若能幸而得子,她就知足了。
她只執(zhí)著于編織著這番幻想,卻并不知這微薄的念頭已成了他人手中惡毒的刀,刀鋒上淬著蛇蝎般的毒穿心透骨,就此將她推入毀滅的深淵。
白夫人以往憐惜千洳,一直對她多有關(guān)照,但如今縱憐其不幸,更恨其不爭,言語中再不留情面,“你當(dāng)用這種見不得人的法子便能亂了殿下心志?依殿下的性子,他若是不想做的事,便是天塌下來也沒用!縱然殿下真撐不住,王妃一手醫(yī)術(shù)起死回生,難道還奈何不了這種下作的藥?你也未免太小看殿下和王妃了!做出如此糊涂之事,就憑這個你如何配得上殿下?眼下我也護(hù)不得你了!你若還有臉見殿下,自己去求他饒你性命吧!”
千洳如遭五雷轟頂,兩個掌儀女官丟下手,她身子便軟軟癱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