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遮住眼睛,黑暗中卻如此鮮明地浮現(xiàn)出一雙清澈的眸子。她那樣看著他,她在求他保護(hù)她的孩子,可他依舊做出了那個殘忍的決定。
那雙眼眸黑白分明,因有著剔骨割肉的痛楚而更加清晰,利如薄刃,竟讓他想起來不知該如何面對。
二十年傲嘯縱橫,躊躇滋味,今宵始知。
他不由得緊緊握拳,傷口流血時帶來那種尖銳的痛,倒叫人心里痛快些。這時他突然聽到寢殿深處傳來幾不可聞的啜泣聲,壓在額頭的手微微一松,他睜開眼睛細(xì)聽,霍然回身,站起來快步便往寢殿中走去。
宮燈畫影,層層帷幕深深。他趕到榻前,看到卿塵正蜷在絲光柔潤的錦衾深處。她的手緊緊抓著被角,身子卻微微顫抖,那壓抑的哭泣聲埋在極深處幾乎就要聽不清楚,卻讓他頓時心如刀絞。
“清兒……”
卿塵聽到聲音迅速地將淚抹去,但看到夜天凌,她竟然向后躲去,避開了他。
夜天凌僵在那里,清冷的眼中似乎有什么東西崩塌裂陷,直墜深淵,聲音滿是焦急:“清兒,你聽我說?!?/p>
卿塵隱忍下去的淚水猛地又沖出眼眶,她神情有些迷亂,只是一雙眼睛灼灼迫視著他,啞聲質(zhì)問:“你為什么不要他,他難道不是你的孩子嗎?他已經(jīng)七個月大了??!他能活下來的,你為什么不要他?”
“我……”夜天凌伸出的手定在半空,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心疼地看著卿塵憔悴的模樣,面帶焦灼??墒敲媲澳茄壑械呢?zé)問太銳太利,他生平第一次覺得無法和一個人的眼神對視,終于閉目扭頭。
淚沿著凌亂的絲錦,灑了一身,失去了質(zhì)問的目標(biāo),卿塵似被抽空了所有力氣,目光游離恍惚,無力地垂下。她漫無目的地轉(zhuǎn)頭,卻猝然看到夜天凌垂在身旁的那只手臂滿是鮮血,已然浸透了衣袖,滴滴落在榻前。
剎那間腦中一片空白,她駭然吃驚,顫聲叫道:“四哥!”
夜天凌聽到她的叫聲,回頭看到她起身向他伸出手,他幾乎是立刻便抓住她帶到了懷里。卿塵掙扎道:“你的手怎么了?”
夜天凌對她的問話充耳不聞,只是緊緊地抱著她,一瞬也不肯放松。卿塵此時身子虛弱,自然拗不過他,觸手處感覺到他血的溫?zé)?,原本心里那種悲傷無由地全化作了慌亂,她不敢亂動,只好向外喊道:“來人!”
聽到凌亂的腳步聲,夜天凌才被迫放開了卿塵。張定水并沒有離開凌王府,第一時間被請到了跟前。
侍女們已捧著清水、藥布等東西跪在榻前,卿塵看著夜天凌滿手的血驚痛萬分:“怎么會這樣?你,你干什么去了?”她勉力撐著身子要看他的傷口,張定水上前道:“王妃,我來吧?!?/p>
夜天凌雖任卿塵離開了他的懷抱,卻依然用另外一只手狠狠攥著她,分毫不松,在張定水替他處理傷口的時候薄唇抿成一刃,從側(cè)面看去有些倔強(qiáng)的痕跡。傷口較淺的地方血跡已經(jīng)有些干結(jié),張定水將衣衫剪開,輕輕一動,他沒防備,不禁微抽了口冷氣。
卿塵眼見傷口極深,竟是新添的劍痕,一時心亂如麻,輕聲問道:“很疼嗎?”
夜天凌扭頭看她,她臉上依稀仍見斑駁淚痕,黛眉輕顰,愁顏未泯,但眼底卻全是他熟悉的關(guān)切與柔軟。他搖頭表示沒事,凝視著她,居然緩緩而笑,那是從心里透出來的如釋重負(fù)的笑,那樣真實,那樣愉悅,仿佛千里陽光灑照在雪峰之巔。
卿塵在此時已經(jīng)知道了她剛才所詢問的那個答案。他的一點傷,已能讓她揪心忐忑,不需要再多的原因,他所做的一切只因他們已是彼此心頭最柔軟的那部分,人可以舍得了骨血,卻如何剜得出自己的心?
服了幾日張定水開出來的藥,紅塵劫的余毒盡清,但卿塵卻因此元氣大傷,時常覺得暈眩乏力,一日里倒有大半日靠在榻上合目靜養(yǎng)。
讓碧瑤和白夫人她們十分不解的是,以往卿塵若是略有不適,夜天凌無論多忙總會抽空相陪,如今出了這樣的事,他卻時常不在府中,現(xiàn)在更是一連幾天都未曾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