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天湛仰首閉目,笑嘆:“卿塵,你這是要我的命??!”
待睜開眼睛,他深深凝視著眼前這個女子,那眼中浮光幽暗,便仿佛方才落入其中的雨絲都悄然浸透出來,帶著些許憂傷與執(zhí)著逐漸蔓延到人的心口,漾得滿滿的,輕涼而澀楚。
卿塵只覺得心臟沉重又艱難地跳動,幾乎無法再承受他的目光。他看著她,仿佛要將接下來的話烙在她心底,“我曾問過你,如果我愿盡我所能給你所有想要的,你可愿答應(yīng)。我夜天湛只要對你說過的話,就一定會做到,無論結(jié)果如何,我都會去做。這一生只要你想要的,我便給你,今天你要的,我答應(yīng)你?!?/p>
卿塵心中悲喜交集,無法相信她聽到的話,亦不知該對他說什么。他輕輕低頭在她耳邊:“回天都去,明天,等我凱旋?!?/p>
他的呼吸吹過她的發(fā)際,絲縷糾纏。卿塵幾乎可以聽清他的心跳,如艙外大江波濤,層層擊岸,由緩漸急,忽然颶風排空,濁浪滔天。他猛地將她帶入懷抱,迅速吻上了她的唇。
清新而濕潤的柔唇,她整個的人似乎化作了一縷微苦的淡香,一道冰涼的溪流,慢慢織成細密的天羅地網(wǎng),將他禁錮在中央,畫地為牢,無處可逃。
然而他不想逃,這任憑感情毀滅所有理智的剎那,無日,無月,無星,無光,仿佛世界到了盡頭。他只是夜天湛,她只是鳳卿塵。無關(guān)其他,無關(guān)過去與將來,無關(guān)生與死,悲與喜,對與錯,無關(guān)這蒼蒼茫茫,愛恨紅塵。
他唇間炙熱的溫度與雨意風涼瞬間交撞沖上了頭頂,卿塵霍然抬眸,目光落在夜天湛臉上時他立時察覺。
四目相對,明眸透澈,如一泓冰冽的秋水,清冷如斯。
夜天湛手上力道加重,眼中幾乎帶上了狠厲的深沉。卿塵以一種冷靜到極致的眼光默默凝視著他,他忽然從這雙眼睛里看到了別人的影子,那樣固執(zhí)地存在于幽深底處,一天雪水,漫空罩下。
江風刺骨,他唇邊生出一絲浸滿了澀楚的苦笑,終于緩緩放開了她。
燈下,陰郁如烏云,完全遮蓋了他明湛的眼眸,夜深,云重。
幽暗的冷焰光影輕搖,似隔著萬水千山,兩兩相望,無聲無言。
卿塵眼中盡是愧疚,看在夜天湛的眼里卻如冰棱鉆心。此時此刻,他寧肯看到她的憤怒,也不愿看到她這樣的眼神。
慘然一笑,笑黯天地,他驀地轉(zhuǎn)身,往艙外大步而去。
幕簾紛亂,江深霧濃,卿塵默默回首,久久望著那道修長的背影消失在一片空濛遠處。他卻似乎越走越近,徑直步入了她的心底,停佇,永存,與那最柔軟的一處血肉相融。
黎明悄然而至,天邊遙遠的晨曦滲出一線若有若無的輕光,緩慢而清晰地透過了白霧茫茫,終于綻放出霞光萬道。江風颯颯,輕舟順水,卿塵站在船頭舉目遠望沐浴在天光中宏偉的帝都,這一刻,歸心似箭。
七月甲申,籠罩了伊歌城數(shù)日的陰雨消停,金日耀空,光芒遍灑大地。
自通往皇城召和門的玄武大街始,數(shù)十里潑金飛錦的彩毯遙遙鋪道,金旗迎風,御林禁軍十步一衛(wèi),直通往帝都外城。
百官云集,時間一點點接近午時,這多日之前便為湛王回京而備下的盛大典禮,現(xiàn)在卻誰也不知將是什么局面。
前來迎接的朝臣中,湛王一派的人個個面色木然。湛王下令羈押濟王、遵旨入城的消息傳來時,衛(wèi)宗平頓足長嘆,殷監(jiān)正呆立在太極殿前,嘔出一口鮮血,當場昏厥過去。
此時所有的人心里都只有一個疑問——湛王,他何以突然放手言和,情愿稱臣階下,讓近日一切努力付諸東流?
午時整,隨著幾聲禮炮高鳴,帝都乾門緩緩打開,萬眾矚目的城門處,湛王緩步而入。
他未著甲胄,甚至未穿親王常服,一身水色長衫藍若睛空明波,纖塵不染,飄逸清華。他不曾騎馬,徒步邁上柔軟的錦毯,孤身一人,未有一兵一衛(wèi)跟隨其后。本該隨行入城的四十萬鐵騎以及迎送公主的使團全部留在城門之外,靜候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