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漫不經(jīng)心地說著,靳慧卻聽著酸楚,拿手覆著他越來越燙的額頭,又著急,又心疼,柔聲道:“生病有什么好的,我只盼著你平平安安的才是好?!?/p>
夜天湛在枕上側(cè)首看她,細細端詳了一會兒,說道:“慧兒,嫁給我這些年,也真是委屈你了?!?/p>
靳慧微笑:“能嫁給王爺是我的福分,我只覺得高興,哪里會有什么委屈呢?”
夜天湛眸光靜靜籠著她,漸漸就多了一絲明滅的幽深:“我?guī)П稣饕蛔弑闶悄暧?,待到回來,元修都學(xué)會說話了。這兩年府里的事我心里也有數(shù),是我委屈了你們母子,你怨不怨我?”
靳慧見他神色抑郁,便與他玩笑:“你可是天朝的王爺,跺一跺腳這帝都都要震三分,我怎么敢怨你?”
夜天湛嘆氣,倦然閉上眼睛。靳慧等了許久都沒有聽到他說話,以為他太累睡了過去,輕輕替他掖好被角。他卻突然低低問道:“慧兒,若我不是什么王爺,你還愿意嫁給我嗎?”
靳慧被他問住了,她好像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從她第一次見到他,他便是天家的皇子,尊貴的王爺。那是什么時候,似乎久遠得在記憶中只留下煙柳迷蒙、淺草繽紛的夢影,他在眾人的擁簇下縱馬過橋,揚眉間意氣風(fēng)發(fā),奪了春光的風(fēng)流。她想起來了,她是想過的呢!豆蔻梢頭的年紀(jì),帶著羞澀的憧憬盼望過,如果那個少年不是皇子該多好,沒有了這樣的身份,他便不是高不可攀了……她臉上微微地泛起緋紅,溫柔凝視著他:“不管你是誰,我都愿意?!?/p>
夜天湛的聲音虛弱而乏力:“可我不只有你一個妻子?!?/p>
靳慧搖頭道:“我只要能在你身邊,不求你只有我一個人。我不會和她爭,若爭起來,豈不讓你在母后那兒為難?家和萬事興……”她忽然停住,深悔話中提到殷皇后,只怕夜天湛聽了傷心。
果然,夜天湛疲憊地轉(zhuǎn)過頭,怔怔看著一縷微光透過窗欞映在軟如輕煙的羅帳之上,兀自出神。眼前陣陣模糊,那些花紋游走于煙羅浮華的底色上,仿佛是誰的笑,輕渺如浮塵。笑顏飄落,沉沉壓下來都化作紛飛的懷疑與責(zé)問,一片片一層層地覆落,冷如寒雪??墒撬睦飬s像燒著一團烈火,寒冷與火熱沖得頭痛欲裂,他緊蹙了眉,固執(zhí)地不肯呻吟出聲。一只柔軟的手撫上他的額頭,眼前姣好的面容已經(jīng)漸漸有些遙遠,心里卻越來越難受,滿滿的,要令人窒息。
靳慧見他不說話,心里忐忑不安,突然聽到夜天湛恍惚間像是叫她的名字,“慧兒,你可知道,有段日子我常常不愿回這王府。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我感覺這里不像是個家了,總想避開在外面。都說我出征是為了那兵權(quán),可是我自己清楚,我只是想離開天都過段日子,我想躲開母后?!彼难凵癫幌穹讲拍前闱謇剩埔粚由钌畹拿造F遮住了黑夜,“你一定從來沒見過我這樣不孝的人,母后走了,我心里難過得很,可是偏又覺得那樣輕松,好像我竟盼著這么一天。我……我是個什么兒子??!母后是為了我才去的,我知道,她想我做什么我也都知道,可我就是不肯做……”靳慧覺出他的手微微輕抖,抖得整個人都在發(fā)顫,出其不意地,一行淚水自他的眼角滑下,沿著臉頰浸入了鬢發(fā)。靳慧慌了神,她從沒想過夜天湛會流淚,那個風(fēng)華俊彥的男子,他應(yīng)該永遠是微笑著的?。?/p>
夜天湛蒼白臉色上有著不正常的紅暈,靳慧看眼前這樣子,知道定是高熱燒起來了,焦急地勸道:“王爺,你別多心責(zé)備自己,母后不會怪你,你的孝心母后都明白。”
夜天湛卻突然地又笑了,笑得滿是凄傷,“母后不明白,她根本不明白我要做的事。他們想的就只有皇位。你說,那個皇位要來干什么?”靳慧哪里答得上他的話,他卻本也沒期望得到回答,只因他心中早已清清楚楚問了自己千遍,答了自己千遍,“我要那個皇位,我要的是天朝在我手中盛世大治。可他們眼里皇位就只是皇位,沒有人知道我想做的事,就連母后也不知道,母后為什么要這樣逼我?她不肯相信我。父皇也一樣,他根本不看我到底在做什么。沒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