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光余走后夜天湛重新躺回軟椅上,今天從宮中回府,便有種難言的疲憊透骨不散,熟悉的寒氣絲絲泛上來,渾身上下陣陣發(fā)冷。他知道這是舊疾未愈,隱約又有發(fā)作的兆頭,但卻始終靜不下心來休息。劉光余來之前,殷監(jiān)正剛剛才從湛王府離開,他來這里說的自然是早朝上的事。
夜天湛早已料到殷監(jiān)正會來,而他比殷監(jiān)正更清楚,定州出事,是他在和夜天凌的較量中翻占上風絕好的時機。他應該作壁上觀,看著國庫捉襟見肘,四處起火,但是他卻沒有。太極殿上,他透過劉光余的憤慨想到的是數(shù)十萬戍邊將士。他在北疆曾親眼見他們不畏風沙、無懼嚴寒,揮戈執(zhí)劍,鎮(zhèn)守邊關。夜寒天作被,渴飲胡虜血,那種常人所不能想見的艱苦和豪邁,讓錚錚男兒熱血沸騰,更讓每一個身臨其境的人肅然起敬。
他不得不承認,對這些天朝的將士們,甚至對一直浴血征戰(zhàn)、抵御外敵的四皇兄,他是有著由衷的敬佩。那是男人對男人的欣賞和尊敬,不會因身份、地位或者立場而有所不同。所以今天早朝上,他走出了那步險棋。
這一切他都沒有對殷監(jiān)正說,不想說,也沒有必要說。當煙波送爽齋中剩下他一個人時,有種莫名孤獨的感覺毫無預兆地在心中擴散開來,隨著那股寒冷浸入了四肢百骸。
是的,孤獨。雖千萬人在側(cè),卻形單影只地孤獨。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他開始有這樣的感覺,路越走越遠,這感覺便越來越強烈。或許在他邁出第一步的時候,他并未料知這是一條如此孤獨的路。
然而更令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的是,今天站在丹陛之側(cè),在和夜天凌數(shù)度交鋒形勢一觸即發(fā)的關頭,他們兩人會為相同的目的用不同的方式各自后退了一步。那彈指瞬間,好像是一種殊途同歸的默契,他到底為什么那么做夜天凌似乎知道,并且為此也做出了決定。這種想法簡直荒謬,但是偏偏如此真實。
他有些困惑地抬手壓著隱隱作痛的額角,是為什么呢?突如其來的迷茫竟讓他心中生出一絲懼意,苦心經(jīng)營卻失去自己真正的目的,活著卻不知道究竟為什么活著是如此可怕的事情。他絕不愿陷入這樣的泥潭之中,如他的父皇,得到所有卻一無所有;如他的母后,苦苦追尋卻迷失在其中而不自知。
有些東西他若舍不下,便有可能得不到他想要的,而如果舍下了他所堅持的,得到了,又有什么意義呢?
這一刻心中各種念頭紛至沓來,就像太極殿中剎那間天人交戰(zhàn)的激烈。他極力壓抑著剛剛冒出來的想法,只要有一絲動搖,或許隨之而來的便是滅頂之災,不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他如何抗得過那個人……不是,是那兩個人。
頭漸漸疼得厲害,讓他心里有些煩躁,這時聽見有人進了靜室,是秦越的聲音輕輕叫道:“王爺?!?/p>
夜天湛仍舊閉著眼睛,心知又是有人來了,頗不耐煩地說道:“不管是什么人,不見。”
“王……”秦越的聲音似乎被打斷,接著便是他退出的腳步聲。身邊重新安靜下來,夜天湛卻直覺有人還在室中,一種異樣的感覺油然而生。他蹙眉睜眼,看清來人后卻一下子從軟椅上抬起身子,身上的貂裘半落于地。
面前,卿塵淡笑而立,一身男兒袍服像極了以前她要出王府去玩時的裝扮。他幾乎脫口就要問她今天是要去聽講經(jīng)還是逛西山,若是有閑暇,他會陪她一起去。但這樣的距離下他看得清楚,她的眉眼間多了一種嫵媚的溫柔,這溫柔是他所陌生的,提醒他,人雖在,昨日休。
他眼中剛剛現(xiàn)出的欣喜霎時落了下來,卿塵仔細看他的臉色,向他伸出手。他往后一靠,語氣疏淡:“娘娘今天來,又想找臣要什么?”
卿塵輕嘆,跪坐在他身旁,“手給我?!?/p>
夜天湛沒有動,卿塵將滑下的貂裘重新搭到他身上,執(zhí)過他的手腕平放,手指搭在他的關脈間。她半側(cè)著頭,黛眉漸緊,過了會兒,要換另外一只手重新診脈,夜天湛突然反手將她手腕狠狠扣住,他身上冷雪般的氣息兜上心頭,溫熱的呼吸卻已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