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xì)g呼起來，只有他沉默著，眼里有隱秘的懷疑神色。他的手指探入懷里，摸到了那一縷秀發(fā)。那是他從那個(gè)“樂園”里帶回的惟一真實(shí)的東西——此后，那縷秀發(fā)一直被他珍藏在懷中，直到那一日隨著她的利箭，被射碎在胸臆的血肉中。

第二天他在比武場上見到了沙曼華，剎那間他的心里涌出了無數(shù)話，然而卻不知道從何說起，又怕旁邊有殺手聽了去，只是訥訥無語。沙曼華的臉色卻不同平日，眼里也少了以往天真亮麗的光，看著他的眼神里甚至有些憤怒。和她比試時(shí)，他照舊手忙腳亂、一敗涂地，可這次星圣女卻出乎意料地不容情，連下重手，幾乎把他打得吐血。

旁邊的同伴看得心驚，只有墨香在一邊看著，嘴角露出一絲捉摸不定的微笑。

“不要再喝蘇薩珊給你的酒?！痹谧詈笠淮伟阉蝻w出去之時(shí)，他聽到沙曼華咬著牙低低說了一句，“不然我打斷你的脊梁骨！”

他自知理虧，毫不還手。心里想著一切都完了，她看到了。

然而在扶著他回房休息的時(shí)候，他最好的朋友壓低了聲音：“傻小子，星圣女喜歡上你了——你昨日去了天國風(fēng)流快活，她今日便打翻了醋壇子?！?/p>

一向聰明的他這才回過神來，忍不住縱聲大叫，驚得旁邊所有的殺手回顧。

“哦，我知道了——你們一定是到了一個(gè)和鶯巢一樣的秘密花園?！甭牭竭@里，霍青雷那樣的粗人也明白過來了，煞風(fēng)景地提前點(diǎn)破了迷題，“那個(gè)什么日圣女給你們喝的，應(yīng)該就是這種叫極樂丹的迷藥吧？”

“呵呵。是啊。那是‘慈父’對(duì)我們的慈愛——”公子舒夜冷笑起來，看著外頭自己所有的黃金琉璃世界，喃喃，“我聽了沙曼華的囑咐，再也沒有喝下迷藥，只是假寐。我清醒地看到蘇薩珊帶著人進(jìn)來，將迷醉不醒的同伴抬起，五到十人一組地抬入秘密花園?！?/p>

迷藥產(chǎn)生的幻覺將所有美化，變得不真實(shí)：感官變得敏銳，傷口疼痛消失，身體飄飄然如入仙境。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此安逸、如此甜蜜、如此令人迷戀，只想縱情狂歡——只是三到五次這樣的體驗(yàn)，天國的夢(mèng)幻就征服了所有人。光明界里殺手們?cè)僖膊粦岩擅髯鸬牧α?，不懷疑樂園的存在，虔誠無比地跪倒在教王玉座前。嚴(yán)酷冰冷中長大的他們，離不開那樣的美夢(mèng)，更離不開那樣的藥物。

慈父只是許給了少年們一個(gè)美倫美奐的夢(mèng)，就收買了他們的靈魂。

那些才十幾歲的殺手視教王為明尊在人間崇高無上的化身，將他的每一句話當(dāng)成神諭，他們?cè)僖膊晃窇炙劳?，開始輕賤自己的生命——想著死后就能回歸于那個(gè)樂園，甚至把死亡當(dāng)作一件盼望已久的事情，因此在每一次刺殺中奮不顧身，在失敗或被捕之前毫不猶豫地自盡，死去的時(shí)候臉上尤自帶著微笑。

那樣的死士讓西域所有國家都驚駭不已，不敢輕易違背明教的任何意愿。

想像著無數(shù)少年面帶微笑就死的景象，霍青雷禁不住地怒意上涌，脫口罵：“好惡毒！——公子就是明白了這個(gè)真相后，才不顧生死地逃出來的吧？”

然而公子舒夜搖了搖頭，沉默許久，終于道：“我是為了沙曼華才逃出來的?！?/p>

霍青雷不解地看著他。公子舒夜抬手撫摩著胸口那個(gè)傷痕，靜靜道：“我不怕修羅場。那時(shí)候我們相愛……只要有她在，地獄也變成了樂園——然而我接到的任務(wù)越來越危險(xiǎn)，沙曼華總是擔(dān)心我會(huì)在下一次行動(dòng)中就死去；而我變得顧惜性命，下手也不如以往決絕凌厲。若不是墨香暗中救助，我只怕早死了好幾次?！?/p>

長長嘆了口氣，仿佛回憶起了當(dāng)年的情事，公子舒夜喃喃：“沙曼華每日擔(dān)驚受怕，日漸憂郁消瘦——她本是拜月教的人，對(duì)明教忠心有限。于是最后決定，隨我離開大光明宮。她偷偷告訴我：穿過后山那個(gè)樂園、有一條絕密的小道可攀上昆侖的萬仞絕壁，通往外界，翻過了絕頂，便是大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