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債，還得快，我也鬧了個大紅臉，血液上涌的速度還很快，像被知曉了秘密，胸膛鼓蕩如雷，他敢說半個不中聽的就拿巴掌抽他。我之所以敢這么想，也是料定他說不出什么歹話來，他又知道季風(fēng)什么了?！澳阋钥囝^的。”他盯著我那雙高跟船鞋，“我們?nèi)ツ堑貎河猩接兴?，我還打算收工早領(lǐng)你轉(zhuǎn)轉(zhuǎn)，穿這鞋可累死你?！?/p>

“別小看女人對高跟鞋的駕馭能力。”我還穿它爬過香山呢。

他看看表。“還有時間，進(jìn)不進(jìn)去買雙鞋？”

“買也是高跟鞋。”我瞅一眼人頭攢動的商場門口，不想招惹。

“你不穿它也矮不了多少。”

分跟誰比?！敖駜憾既ツ陌。俊?/p>

“上午采光好，先替一個別墅拍樓書，晚點(diǎn)回工作室給商場拍海報?！?/p>

“你們還拍廣告??？”

“本來我只拍結(jié)婚照，總監(jiān)一回國，這些都落到我手上了?！?/p>

“抱怨得很得意嘛。”我戳穿他的小驕傲，“總監(jiān)好好的回國干什么？”

“據(jù)小道消息，”他賊溜溜附耳授言，“聽說他把中國的大米吃光了，回韓國取大米去了?！?/p>

一路上錢程的兩個小助理不停地偷看我，頭碰頭嘰嘰喳喳地聊，要么就是吱吱尕尕地吃，我十分擔(dān)心她們倆吃壞了肚子，等會兒開工再讓我給拿設(shè)備什么的。錢程倒不作聲，坐在副駕上抱個本兒機(jī)看圖片，偶爾和司機(jī)交談幾句。想起剛才在影樓，他見了同事只淡淡招呼，簡單交待公事，不介紹我，也沒人跟他打聽我是誰。

我問身邊吃地瓜干兒的女孩兒：“他在單位一直就這樣嗎？”她和同伴茫然對視，好像不是知道我問什么。“他不愛說話？”這回她們不猶豫地點(diǎn)了頭，見錢程正在接電話，放了膽子小聲問我：“你是錢老師朋友嗎？”我已經(jīng)聽過有人這么稱呼他，再一聽還是沒忍住笑出聲來。錢程回頭看我們仨一眼，那兩個助理立馬噤聲。他抿抿嘴沒說什么，掛了電話給司機(jī)指路。呵，你看錢老師這派頭，吃不吃總得端著。

他不承認(rèn)自己裝酷，托詞無話可說?！拔腋齻冋f什么啊，都是一群小孩兒，該教的教一教得了唄，跟我半年了連機(jī)器都不能抓呢，就知道玩兒，我三十好幾的人了沒事兒跟她們大沒大樣的像話么。”我說您三十好幾啊錢老師，給個桿兒就爬上去了，弄得還挺嚴(yán)厲的，怪不得那倆小姑娘連帶司機(jī)都恭敬著跟他說話。

不過拍照現(xiàn)場他倒是和氣得很。我發(fā)現(xiàn)他有一毛病，差不多按一下快門說一句“謝謝”，味兒還特怪，拍大樹拍房子也謝，不知道謝誰。

拍到樣板間的時候多了三個小精靈，穿著打扮完全是拿一個模具塑出來的——據(jù)說是樓盤開發(fā)商老板的三胞胎女兒，加起來才十歲，正是誰也治不住的年紀(jì)，一點(diǎn)兒不怕生，在房間里上躥下跳，布藝沙發(fā)的餡兒都要摳出來了。錢程可是很樂，三角架也不用了，舉著相機(jī)追她們猛拍?！坝H親姐姐……好乖?！薄皝韥碚疽黄鹗迨蹇茨銈冋l最高。謝謝……”“留神腳下?！薄安灰獎影。瑒拥脑掝^上小蝴蝶兒飛跑了。”滿屋子是奶里奶氣的笑聲和錢程興高采烈的謝謝，助理和廣告公司的人哭笑不得地跟在他們屁股后頭收拾，建設(shè)永遠(yuǎn)趕不上破壞，這真是個公理。

我站在水晶旋梯旁邊看得合不上嘴，冷不防多了個人跟我一起笑：“喲，這可撒了歡兒了?！币豢淳椭浪钦l，三胞胎的模具開發(fā)者。人家這家庭真奇妙，五口人有四口長一模一樣的，搞不好爸爸來了夫妻也是連相的?！澳烧嫘腋?，有三個這么漂亮的女兒?！?/p>

沒一個媽媽抵抗得了別人夸孩子，她連連掩嘴，露著神氣的笑容：“你也挺幸福啊，男朋友工作還帶著你?！?/p>

放眼大的小的十幾口，她怎么知道我是錢程這邊的人？是不是因?yàn)檫@屋兒就我一個不干活的？

只聽得一聲尖叫：“媽媽！”跟著另外兩聲，三胞胎連滾帶爬沖過來了，錢程的腿比她們整個人都高，卻最慢到達(dá)，捧著光鏡頭就二斤多沉的相機(jī)，鼻尖上滲了細(xì)汗。感情拍照也是體力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