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許天昊回來,約了幾個老同學一起去爬山。半道我突然崴了腳,許天昊在前面走得飛快,我一瘸一拐地追,當然追不上。索性坐在地上,遠遠看著許天昊一路飛奔,心,突然有一些冷。
二十分鐘后,許天昊轉回來,大汗淋漓。他在我面前蹲下,溫暖的手指拂過我的腳踝,然后很堅定地說,來吧小袖,我背你。
伏在他的背上,幸福得有些眩暈。他馱著我,仍然跑得飛快。我叫,許天昊你跑那么快干嗎?就不能慢一點?
許天昊放下我,一邊喘氣一邊看著我,很認真地說,小袖,我們必須強強聯手,才能在這個競爭激烈的世界有一個立足之地。我拉著你,我們一起往前跑,如果你跟不上了,我就背著你往前跑,好嗎……
這,算是他的許諾嗎?我的心,急跳如鼓,剎那間繁花開遍。
大四,我報了華師大的研究生,九月,我在上海欣喜地給許天昊打電話,卻聽到那端嘈雜的背景音,許天昊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地傳過來:小袖,我在北京。
五
許天昊讀了北大的研究生。而我,在這個留著許天昊氣息的城市里,想象他的容顏。他讀書的圖書館,坐過的草地,看過的書,走過的小路。
我告訴許天昊我在他的學校讀書,電話那頭,他呆了片刻,才笑道,早知道你也會來上海,我會留下來等你。
是嗎,你會嗎?我笑一笑,想起《阿飛正傳》里,張國榮說過,有一種鳥,天生沒有腳,它的一生都在飛啊飛,累了在風里睡覺,一直到死才能落地。這只鳥,會為了我而停留嗎?所以,我只能做另一只鳥,和它一起飛,不停歇。
那年冬天的上海,格外地冷。圣誕節(jié)的時候,許天昊從北京趕過來看我。許天昊說,小袖,我已經拿到駕照了,你呢?他看著那些在漸亮的路燈下飛舞的細碎的雪花,習慣地瞇起眼睛,小袖,我已經報了GRE,我想去美國,你也去嗎?
六
我沒有去。在華師大的第二年春天,我和同學去郊游,歸途中那輛車與另一輛車相撞,同學當場死于非命,現場異常慘烈。
有整整一年的時間,我沒有辦法從那樣血腥的場面中走出來。我整夜整夜地睡不著覺。心靈撕裂般的疼痛,逼得我無處可逃。
我辦了休學,給許天昊發(fā)郵件,只說“我工作了”。許天昊正在考GRE,忙得天昏地暗。他在回過來的郵件上問我:“小袖,你是不是有了男朋友,才不肯和我一起往前跑了?”“小袖,你是不是從來都沒有喜歡過我?”他還說,“小袖,我就要去美國了,你真的都不肯見我一面嗎?”
我笑著,在他所有的郵件上都點了徹底刪除。
2004年,我結婚。先生是位醫(yī)生,細致,溫柔,敦厚。他會每天背著我從六樓上來下去,伏在他的背上,我常常想起許天昊,想起他說過的,如果你跑不動了,我就背著你往前跑……淚,便濕了先生的后背。
2006年的春天,許天昊從美國回來,同學為他辦的接風宴席,我沒有參加。后來聽同學大頭說,許天昊那天醉得很厲害,他一直喊我的名字,喊得一桌子的人,潸然淚下。
我平靜地聽著,早已經流不出眼淚。從四歲到二十四歲,我整整追了他二十年。現在,我終于肯承認,我趕不上他追逐的腳步,我太累,需要休息。所以,上帝才預謀了那場車禍——那次意外之后,我就癱瘓了雙腿,徹底失去了行走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