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我便多買了一份午飯,放在她的桌上。她堅決不肯吃,我便說用飯來換她的畫稿。她便吃一頓午飯,給我兩張畫稿。這樣沒多久,那本畫稿便幾乎全部放進(jìn)了我的抽屜,只有畫著我頭像的那張畫稿,她還保存著。
那天后排的唐廣寧正在吸墨水,我不小心猛地靠了一下,那墨水瓶便從書堆上倒下來,濺了白子惠一身。
我立即表示說要買一件新的賠她。她說不必了不必了,后來便穿了一身更舊的衣服。那一定是她姐姐穿過的。
那時街上流行紅裙子。我想,白子惠穿上紅裙子一定更加漂亮。
我暗暗地籌錢,先是賣了新涼鞋,后來又半價處理了新華字典。
14歲生日那天我并沒有聲張,因為我怕花掉半分錢。但晚上的時候,要好的同學(xué)還是帶了禮物來看我。小小的宿舍里彌漫著蛋糕的清香,紅紅的燭光映紅了許多天真的臉……我打開錄音機(jī),大家便在流行歌曲中大叫大嚷地鬧開了。
這時,我忽然發(fā)現(xiàn)白子惠微笑著站在門口,我立刻迎了上去。她緩緩低下頭,用力地扯下了她上衣正中的一顆藍(lán)扣子,遞給我,輕輕地說:祝你生日快樂!我伸手接扣子的時候,順勢握住她的手,那只手是多么的小巧光滑,還在微微地顫動呢!明月的清輝勾勒出她亮麗柔美的曲線。她的臉,在紅紅的燭光中,顯得異常的嬌艷動人。我靜靜地看著她,她也靜靜地看著我。
那時刻,我仿佛聽到了一種成長的聲音,14歲呵,我的14歲!男同學(xué)還在大搶蛋糕,只有唐廣寧扭過頭偷偷看了我們一眼……
第二天,我發(fā)現(xiàn)我的課桌上擺放著已賣出的新華字典和那雙新涼鞋。唐廣寧說是白子惠幫我贖回來的。
而白子惠卻一整天沒來上課。
我有一種預(yù)感:白子惠可能要退學(xué)了。
我用節(jié)省的錢以及部分生日禮物,再加上半籮筐好話,才從服裝店換回一條紅裙子。
白子惠最后一次來學(xué)校了。她把所有的書都送給了周圍的同學(xué)。送給我的最多,其中有那本宋詞。她只帶走了那張畫著我的畫稿。
她走出校門的時候,我追了上去,硬把那條紅裙子塞給了她。
那年下了一場罕見的大雨,洪水幾乎淹死了我們那塊平原上所有的莊稼。聽人說,洪水之后,白子惠跟隨著父母姐弟遷回了四川老家,是一個叫做蓬溪的地方。
后來,我離開鎮(zhèn)中學(xué)到縣城念高中了,而唐廣寧留了校教地理。他是校長的兒子,成績臭得很,地理教到現(xiàn)在也還不知尼羅河與亞馬遜河誰更長。但和我關(guān)系不錯。有一次他寫信給我,說白子惠給我來信了,他拆看了,里面還有一張照片,是微笑著的白子惠穿著紅裙子,美得很哩。他叫我有空去取。我立即請了假,找到唐廣寧時,他卻說不見了,還陪我找了整整一上午,結(jié)果啥也沒找到。問他信中的內(nèi)容,他支支吾吾說記不得了。
后來我懷疑是唐廣寧把信和照片藏了起來,因為他也一直喜歡著白子惠呢?,F(xiàn)在想一想,也許白子惠根本就沒有寄來信和照片,只是唐廣寧認(rèn)認(rèn)真真跟我開了個玩笑吧。
這些年來,每逢我生日的時候,我便會倚在門口,呆呆地出神,期盼明月的清輝里能走來穿著紅裙子的白子惠。然而總沒有,有的只是那枚藍(lán)扣子在我的掌心泛著柔潤動人的光澤。
我還在畫畫,一直畫著同一幅畫。畫上白子惠穿著紅裙子,微微地笑著。旁邊還題有一首小詩:那粒藍(lán)扣子/從誰的心窩蹦出/落在我的相思里/從此孤寂/穿紅裙的女孩/坐在蓬溪/可還讀著宋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