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豈畏鶗鴂鳴(6)

落蕊重芳 作者:姒姜


“爺爺,孫兒年輕資淺,難當大任?!?/p>

“呵呵呵!”老人笑得很開,滿臉的皺紋都漾了開來,一暈一暈的,“航兒,爺爺從未看錯過人,你在爺爺眼里,所有孫氏一門的人都在爺爺眼里。孫家是要長長久久地繁盛下去的,任人唯賢,治國如此,治家何嘗不是如此?”他將孫永航扶了起來,拉著坐在身邊的木凳上,“不用擔心輩分之類的,孫家就你最行,你就坐得這個位子。只是,航兒啊,坐上這位子的,總也要擔待一些不愿擔待的事,你會認命么?”

孫永航閉住了嘴,素來的雄心沖擊著他的心房,對于孫家,對于國家,對于施展抱負的渴望,在他心底久久徘徊,終于,想到為人的自矜,他沉著聲音婉拒,“謝爺爺垂信,但只怕孫兒難當大任?!?/p>

“好好?!崩先寺杂屑卧S地閉上眼,日光透過窗欞射在他的身上,隱隱有些陳腐氣,“航兒啊,垂綺很不錯,但紅顏自古多人嫉,她沒有娘家來支起她的身價,又失怙失恃,你拿什么來維護她?孫家易待么?你拿了白藥給她治傷,這本是家居小事,但因牽扯上了各房的那點小心思,便惹來如此麻煩。試想,我若真的動了怒,你固然是失了勢,你那媳婦只怕日子也不好過吧?再加上她那個容貌,朝局一日,風云四起,到時你要么把她鎖在深閨出不得半步房門,但依她在天都的聲名,又有那個才情,你若無權無勢,周全得了她么?”

孫永航濃眉深鎖,卻仍是咬著牙一聲不吭。

“你可能想,堂堂一個大丈夫,若連自己的女人都護不了,那也枉為一個男人,是不是?”老人朝他笑著,“呵呵,航兒哪!世事要真那般簡單,就不會有你五叔的事了?!崩先艘幌氲阶约涸缡诺膬鹤樱Z氣就蕭索起來,“也罷也罷,你自己好好去想想,但凡爺爺還活著一日,就沒人動得了你們小兩口?!?/p>

“爺爺……孫兒不孝!”孫永航心思紛亂地一跪,其實已有七分動搖,但仍由那股傲氣撐著不肯低頭。

“唉,去吧,去吧。”老人揮了揮手,再度合上了眼。

駱垂綺閑坐在榻上,晚春倦倦的日光里,百無聊賴。孫永環(huán)那一群女眷才離去,這回影苑便又靜了下來。溶月怕她悶,開了窗子在旁坐著陪她,但一時訥訥地也不知說什么話,人似乎懶極了,靜得人骨頭都軟下來。

溶月瞧了瞧一直看著窗外發(fā)著愣的駱垂綺一眼,嘴里“撲哧”一笑,“小姐,想什么哪?”

駱垂綺驚了一跳,回神瞧見她促狹的笑,心中一羞,紅暈便起,“就你貧嘴!我……我在看那秋千架,哪有想什么?”

“是,是。小姐看著秋千架發(fā)愣呢!”溶月作勢走到窗邊上,“呀,溶月也瞧瞧,這秋千怎么稀奇了,讓小姐居然舍不得離個眼!”

“去!你這丫頭!”駱垂綺嗔她一句,放軟了聲音,不由一嘆,“我方才瞧見有只燕兒穿了過去,不知它哪兒做窩呢?!?/p>

曾經,也是一個春日的午后,燕子穿梁,在她家的園子里飛來飛去,有時還會撞著燈繩,一蕩一蕩的,就像天都的西苑湖,在春風里漾過的墨綠的轂紋。那時,她還住在駱府,娘會教她念詩。

“蜂蝶惠心繡芙蓉,桃李妍麗照堤湖。剪春燕泥營幼巢,畫成梁下孝兒圖?!?/p>

那是爹爹看見才六歲的她不要奶娘的攙扶,硬是端了盆水給侍弄過花草的娘凈手時,一時興起作下的。爹爹說是游戲之作,娘卻一一細心地記在心里,沒事時,便念與她聽。大多時候,她總是坐在秋千上,娘在背后推她一把,她便笑著背誦爹的詩詞,雖然那時并不懂詩詞的意思,但她瞧見娘只要一聽她念,總是微笑,很溫和、很美麗,像極了酥人的春風,暖烘烘的、細細柔柔的,直癢到心窩里去。

溶月看著她回憶著舊事的神情,追思的喜與愁相雜,有一種幽幽的淡愁縈于一身,那般細致,欲語還休。“小姐……”

“嗯?”駱垂綺淡淡一應,仍沉湎于過往的回憶里。不知為何,她對于幼時的記憶特別深,點點滴滴,總是記得那般深刻。有時她也不免想,為什么自己那么小時就那么留意這些日常細節(jié),難道是冥冥中注定,她只能有這么一點回憶,因而不自覺地一一拾起,然后牢記么?念頭一轉到這里,那張如花般嬌艷的面容便盈上一層泫然之色,泠泠如山泉的杏子眼暗籠了兩汪清波,反射著日光,琉璃玉散,墨色漾彩,竟有些奪目的璀璨之色溢將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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