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中，我像聽到了轟隆隆的雷聲，"你說什么？你再給我說一遍……"我用力撐著桌子，眼前有些旋轉(zhuǎn)。

弘晈低下頭："素畫有身孕，她是兒子的人，額娘只管打兒子，是兒子為了護她才……"

"好，好！真好！"我指著他，努力克制自己發(fā)抖的聲音，"總算把你的實話說出來了，你的人？多咱變成你的人了？她有身孕不能登高，晴兒這么大的肚子就該挨你的耳光？真是圣賢書教出來的好孩子！你預(yù)備怎么辦？在你哥哥喪期里納妾不成？你現(xiàn)在就給我滾出去，帶著你的人給我滾出去！"

他瞪圓了眼睛，定定地看了我一會，半摟著素畫幾乎是逃了出去。我閉上眼，無數(shù)張臉在我眼前晃著，惜晴的，妍月的，海藍的，弦心的，每一張都在苦笑，漸漸融合在一起，匯成一張凄慘的面孔——我自己的臉。伸手在空中揮了兩下，秋蕊馬上過來扶著我往床邊走。惜晴睜開眼，呆滯地看著我。

"晴兒，你早就知道了？"我覺得心里堵了一塊大石頭，噎得有些疼。

她順下眼，點點頭："原本想等二哥葬期過了再來求額娘做主的，如今，呵呵，老天連賢惠的機會都不給孩兒。"

我強忍著快要掉下的眼淚，擺出慈祥的笑臉說："好孩子，這一陣子家里頭不順序，你二哥的事一出來，額娘什么心氣兒都沒了，何況他那個病，處置不好是會過人的。哎，總之額娘真是把你忽略了，這么大的事都沒早看出苗頭……好了，你先在這屋里歇著吧，有什么事就打發(fā)小丫頭去叫我，別胡思亂想，調(diào)養(yǎng)幾天再說。"

又安慰她幾句，我便去了西屋歇著。一碗安神藥下去，我耳邊轟隆隆的鳴聲才漸漸停止，回想剛才的混亂，當(dāng)初有過的那種不對勁的感覺又涌了上來，漸漸清朗。墻上的影子讓我覺得很孤獨，幾乎有一瞬間的沖動，我很想立時坐上車子去交輝園找允祥，可是想到他，就想到那句"各司其職"的叮囑，一下子擋住了我的力氣，讓我只能窩在床上繼續(xù)發(fā)呆。

扭頭看見被我拿回來的那本金剛經(jīng)，我隨手拿起來翻了翻，整整齊齊的小字一下就看出抄經(jīng)人的細致用心，我一眼就認得這是惜晴的筆跡?？赡苁潜荒钫b的次數(shù)太多了，外面的邊角都起了毛邊，我見本子都快散了，就拿起來稍微整理了一下，不承想攏起來一頓，從里面落下一張字條，上面的字跡雖然凌亂，仍然看得出跟經(jīng)書的筆跡是一樣的，內(nèi)容是一首詞，細細一讀，我頓覺五雷轟頂，不對勁的感覺終于完完全全沉入心底，只見上面寫著：

憑欄遙眺，只望殘光照余音。寒長暑短，總向昆侖意。

沈沈暮靄，常掩籬院仰靡心，東君夢斷，更誰知，鮫綃終難系。

……

一壺清茶，幾碟干果，我坐在怡寧閣的竹廊子里，一手執(zhí)杯一手執(zhí)壺，裊裊茶香隨著熱氣一起注入杯中，配上透亮澄綠的顏色，可以融化掉一些僵硬的氣氛。茶杯遞過去，對面跪著的人仍是一動不動，我把杯子放在他面前的桌上，自顧自喝起茶來。

"天兒雖好，總不宜久坐，你要是什么話也沒有，就自去歇著吧，我老了，沒有那個身子骨陪你在這吹風(fēng)。"我呷了口茶，淡淡地說。

弘晈嘴唇翕動，喉嚨里咕嚕了幾聲，只是悶悶地說："兒子糊涂油蒙了心，來跟額娘認錯。"聽得出來，他情緒很復(fù)雜。

"就你一個人？你的人呢？何況，你該認錯的，不是我吧？"我說完，抬眼看見他局促的樣子，忽然惻隱起來，撂下碗，我打發(fā)秋蕊帶著小丫頭走開，然后招手，"來，弘晈，別跪著了，坐到額娘身邊來，這就咱們倆，額娘認真問你的話。"

他聽了趕忙跪著挪過來，我伸手拽了他一下他才在我旁邊坐下。我用指甲輕輕敲著茶碗，開門見山地說："老三，跟額娘說實話，前兩天，你到底為什么打晴兒，從小你就不總跟額娘說心事，額娘從來瞧不明白你，可是你也是額娘養(yǎng)出來的孩子，額娘相信，你不會僅僅為了素畫這么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