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秀垂下眼皮,順手從袖中抽出一方銀紅福字汗巾,在額角按了按。這么冷的天氣,哪里會出汗呢?不過是她太過專心時的小動作。陳明知道已經(jīng)說動了她九分,倒不著急催問,靜靜地在一旁等著。
驀地,半空中飛過一群晚歸的鳥雀,撲啦啦扇翅的聲音驚得玉秀一顫,順勢往天上看了幾眼,自言自語地說:“天兒可不早了?!?/p>
陳明不明白她這話的意思,只“嗯”了一聲。
“王爺總還得要兩個時辰才就寢,趕緊預(yù)備熱水,讓她洗澡換衣裳,也還來得及。”
陳明愣了愣才回過神:“今天晚上?會不會太急?”
玉秀微微笑道:“就是你說的那話,這‘寶’捂不住。再者,過一兩天就到京了,回了府里安排起來可就沒有這么容易了?!?/p>
陳明盤算一陣,點點頭:“好,聽你的。”
玉秀轉(zhuǎn)身又進了院子。
如月仍在炕沿上坐著。沒人時,悄悄打量這屋子,雖然只是行苑,一應(yīng)的器具也是精致耀眼,從未見過。忽見門上懸的銀紅撒花軟簾一動,忙低下頭,只見一幅絲光閃閃的蓮青夾裙挪到自己眼前,又聽見陳明的聲音趕著在叫:“玉秀姐姐?!币舱酒饋?,跟著叫了聲:“玉秀姐姐?!?/p>
來人先不說話,仿佛仔細地在看她,忽然一雙軟軟暖暖的手握起了她的手,一個嬌脆的聲音說:“你別跟他學(xué)!”如月下意識地抬起頭,見一個鵝蛋臉,細長眼睛的女子微微含笑地望著自己,又說:“他是背著人叫一聲,你可別學(xué)。這兒不興叫姐姐、妹妹的。”
說著拉了她并肩坐在炕沿上,手一直握著。
“這府里的規(guī)矩多,比宮里都不差什么——你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吧?”
如月點點頭,“那位陳公公說了。”
“這又是一樣,”玉秀笑著說,“咱們在王爺跟前伺候的人,叫名字就行了,像他呢,你叫他‘小陳’就是?!?/p>
陳明忙附和了聲:“對?!?/p>
“這些規(guī)矩待會兒我一樣一樣告訴你,全說了也說不清,我只能揀要緊的說,你可要好好記下。”
如月應(yīng)下。玉秀又問:“多大年紀了?”
“快十九了?!?/p>
“十九?”玉秀微微露出驚異的神情,“那你嫁過人沒有?”
如月?lián)u搖頭。
“許了人家?”
“……也沒?!?/p>
玉秀驚訝地問:“怎么會呢?你這般模樣,怎么會還沒有定親事?”
如月輕聲說:“其實許過人家,可還沒大定,那人就得癆病,死了。緊跟著爹娘也都去了,那年我小弟才四歲。都說我命硬,所以……”
玉秀輕輕地舒了口氣,臉上重又綻出笑容:“這才是天意。你若早早嫁了,可也就沒了眼前的福分?!庇稚舷麓蛄咳缭聨籽郏f:“我看你的身量跟我差不多。年前我剛做了一身新衣裳,只年里上了回身,你要不嫌棄,先穿了我的吧?!?/p>
如月連忙道謝,玉秀卻說:“謝我什么?往后……”只說了一半,忽然停下來,目光在她臉上盤桓片刻,嘆了聲:“老天爺已經(jīng)給了你七分富貴,還有三分,要看你的造化。我看你是個不多話的,我們王爺也喜歡安靜的人,這又占了一分。還有兩分,就看今天晚上了?!?/p>
如月不聲不響地聽著,聽到“今天晚上”幾個字,身子突然微微地哆嗦了一下。
陳明在旁邊笑說:“姐姐真謹慎,叫我看那兩分也是全在,這事兒就是準的!”
玉秀卻不言語,只輕輕拍了拍如月的手。
一時小丫鬟來說,澡盆浴湯已經(jīng)備好,玉秀便領(lǐng)著如月去沐浴梳洗。果然一面將王府的各種規(guī)矩告訴給她,在端王面前如何舉止、如何應(yīng)對,哪些話該說、哪些話絕不能說,講了一大篇,停下來問了句:“記住了多少?”
如月便復(fù)述了一遍,居然說得八九不離十。
玉秀不由驚異,望著她嘆道:“這真是天照應(yīng)!”又笑:“你原來是這樣聰明的人,我那兩分的擔(dān)心,可又去了一分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