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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天教心愿與身違(6)

水長東 作者:杜若


如月愣了愣,又答一聲:“是。”

端王低低笑了幾聲,“那奴才……”卻又不往下說了。

如月等了一會兒,只聽筆尖在紙上劃過的細微聲響,大著膽子從眼皮底下看了一眼,只見端王手中的那管筆飛快地寫著什么。

他既沒有再吩咐出去,一時如月便僵立在門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屋里如此安靜,如月下意識地忍著不讓自己喘氣,便只聽得見端王輕微的呼吸。不知怎的,連這聲音也無端地讓她心慌。忽然她想抽身逃走,要是能夠的話,她想回去鄉(xiāng)間,十九年來她熟悉的那個家,茅屋、雞圈、門前的石榴樹,還有她的小弟。她想起日間和小弟分手的時候,八歲的孩子用力抱著她的腿哭:“姐姐,你享福去了,不要我了?”她狠著心答:“是,姐要走了,不能再帶著你了。”心底忽地一涼,這一步是自己要走的,走了就不能回頭。

“噼啪”一聲,燭花輕爆。如月驚得一戰(zhàn),抬起頭惶惶地朝四下看了看,忽見書桌后端王手里的筆一停,她猛地清醒,想起自己身在何處、所為何來,連忙又低下頭。端王正放下筆,目光從她發(fā)頂掃過。

“過來吧?!倍送跽Z氣平淡,卻是不容分辯的。

如月往前走了幾步,覺察到端王站起身來,她遲疑著停下腳步。

燭火微搖,她看著那道頎長的影子移近,站定,幾乎遮蔽了她眼前的光。

然后,一只手輕托起她的下巴,沒來得及做好任何準備,兩人的目光已經相觸。臨來之前玉秀再三囑咐過,在端王面前頭一條不可做的就是與他對視,然而在這一瞬間,如月發(fā)覺一切都不再由她自己掌控,面前的這雙眼睛仿佛不由分說便攥取了她的視線,不容她避開。她只得望著那雙深黑的眸子,望著眸子當中自己的影子,隨著燭光微微晃動。然而,她望不見任何預期中的表情,那雙眼睛冷漠得就像未曾融化的積雪,不帶一絲溫度。

也不知過了多久,端王放下手,慢慢地踱回書桌后坐下。他靠在椅背上,雙手交叉地放在胸前,半仰地看著她,頗含玩味的眼神,讓她忽然感覺窘迫無比,即便低下頭,也仍覺著頭皮刺辣辣地難受。

“你是萊州人?”靜默半晌,冷不丁聽他問了這么一句。

如月忙定了定神,答聲:“是?!?/p>

“哪一縣?”

“保平。”

端王回想了一會兒,“正康元年,渭河大水,保平也被淹了吧?”

“是。家里原有兩畝薄田,就是那時候給淹了?!?/p>

“水退之后,有旨發(fā)還,你們家的田沒有拿回來嗎?”

如月苦笑了一下,“拿回來得有地契,那時能逃出人去就不錯了,哪兒想得起地契呢?后來爹娘過世,就越發(fā)沒地方說去了。”

“噢?!倍送觞c了點頭,語氣里似乎顯得有幾分疲倦。然后又問起她家里還有些什么人,靠什么過活之類的話。

如月再想不出他的心思是怎么拐到這些事上的,只覺得眼前的情形透著幾分滑稽,卻也不能不一一作答。

“你們就姊弟兩個,租人家的地,種得過來?”

如月說:“一畝地,還應付得來?!?/p>

“那夠吃的?”

如月想了一想,低聲說:“省一點,做針線也能賺一點,夠了?!?/p>

端王不說話了。過了會兒,紙筆沙沙輕響,原來又在寫信。如月心知又會一陣子安靜,只心里凌凌亂亂的,也不知想什么。

然而,端王只寫了幾行,就停了。自己拿著信箋看了一遍,十分突兀地問了句:“你自己情愿的嗎?”

如月怔了怔,“哎?”猛想起這樣說話不合規(guī)矩,忙按著玉秀教給的,回答:“王爺的意思,奴婢不明白。”

端王笑了笑,又問了一遍:“你到我這里來,自己愿意的嗎?”

如月點點頭,聲如蚊蚋:“是自己愿意的。”

端王盯了她一眼,淡淡地說:“我不會看嗎?你這副快要哭出來的模樣,還說愿意。既然如此,你又何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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