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兒隨手拿了個杯子，自己倒了水來喝了幾口，又說：“剛不是提起王爺這趟出門的事兒嗎？我聽說，”她直附到如月耳邊，“王爺把她的靈柩在府里停了三年，這趟就是葬她去了，那地方說是她臨去時囑咐的，所以也沒什么景致的一處山岡，王爺?shù)拱桶蛢旱亍ィ缭?，你發(fā)什么呆呢？”

如月讓她在肩上推了一把，兀自愣了會兒才回過神來，捋了捋鬢角的頭發(fā)，掩飾地說：“沒，沒什么?！币娦觾翰淮笙嘈诺纳駳猓阌终f：“真沒什么，只是想起在家里的時候，這時分該給小弟預(yù)備晚飯了。”

杏兒聽了這話，神情也是一黯，再不說什么了。

次日早起，荷香領(lǐng)著如月到了繡房，與婆子丫鬟們都認(rèn)得了，便派了活兒給她。先不過是縫補(bǔ)些下人的衣裳，如月不幾日就做熟了，荷香看她手藝果然好，偶爾也將上房的衣裳派給她，也一樣做得完滿，后來便專做上房的活兒了。旁人看她心靈手巧，人又安靜不惹是非，自然都與她相處得好。

轉(zhuǎn)眼入了五月，天氣漸漸熱起來。這天晚晌，荷香向廚下要了熱水，叫了如月過去一塊兒洗澡。

如月解了衣裳，先幫荷香擦了背，荷香從浴盆里出來，如月又往里面添熱水。荷香見她只穿了個紅肚兜子，項間用紅繩系了一只小小的玉蟬，比一節(jié)拇指還細(xì)巧，翠生生地臥在她胸口，忍不住笑道：“好精致的玩意兒，誰給你的？連洗澡都舍不得摘?！?/p>

如月怔了怔，方明白過來，手指捏著玉蟬輕輕摩挲了一會兒，低聲說：“我娘給的?！?/p>

荷香沒聽她提過自己的身世，便隨口問：“你娘現(xiàn)在家里？”

如月?lián)u搖頭，“我娘去了三年了?！笨纯葱乜诘挠裣s，又說：“就留給我這么一個念想兒?！?/p>

荷香不想會戳到她傷心處，心里歉疚，忙說：“水要涼了，你快洗吧?！弊约耗昧耸纸磉^來替她擦背，見她仍舊神情凄然，不由嘆口氣說：“咱們都是一樣的命。我七歲就進(jìn)了這府里，再沒見過老子娘，如今連他們在不在了都不知道?！?/p>

如月知她被自己勾起了心事，撩起一瓢水澆在肩上，微笑道：“你也別難過了，反正好日子就在眼前?！?/p>

荷香不解，“什么好日子？”

如月抿嘴一笑，“我都聽說了，二門上的劉采已經(jīng)和里頭求了想要了你去呢?！?/p>

荷香頓時紅透了臉，恨聲道：“必定是杏兒那個多嘴多舌的小蹄子傳的！”又小聲說：“里頭還沒答應(yīng)呢，你可別再跟別人說?！?/p>

“知道?！比缭乱贿叴饝?yīng)，一邊舀水洗著頭發(fā)。

荷香見那烏黑發(fā)亮的頭發(fā)粘在她肩頭，越發(fā)襯得她的膚色細(xì)白，又被熱水蒸得透著紅暈，不禁嘆道：“看你這生得，真正是個千金大小姐的體格兒！”

如月微紅了臉，“你就取笑我吧！”舀起一瓢水就要潑，卻被荷香一把抓住了手，握了握，笑說：“這手又不像了?！?/p>

如月一怔，細(xì)細(xì)端詳，這手從前做慣了粗活，自然不免粗糙。

“原是，”她將手泡進(jìn)水里，“我本就是個鄉(xiāng)間的粗丫頭?！?/p>

荷香卻說：“你啊，就是生錯了人家。就拿咱們府里來說，吳昭訓(xùn)的樣貌我看比你還差著一大截呢，可人家的爹爹是當(dāng)朝顧命。你要是也生在那樣的人家，如今府里這幾個娘娘準(zhǔn)是誰也比不上你?！?/p>

如月先默不作聲，忽然抬手將水撥得“嘩啦”一聲，“這話說得，我哪兒有那個福分？”

一時兩人都洗完，拾掇干凈，有個婆子來尋了荷香去，如月便自己端個小凳子坐在院子里，打散著頭發(fā)，披在肩頭晾著，拿了針黹篋子補(bǔ)自己的一件衣裳。天已長了，這時分日頭仍懸在西方，映得半天流金，像鋪開的一大片彩錦。驀地里“吱”地一聲脆鳴，抬頭看時，正見一只雀兒掠過墻頭。她順著望去，墻那邊，高閣老樹，在夕陽里威儀森森。

轉(zhuǎn)回臉，卻見周婆兒抱著一個包袱進(jìn)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