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得心頭千根萬根的針在刺,疼得身子都木了,仿佛整個人就只剩下一顆心絞起來又撕開來。腳下愈來愈軟,終于再不能挪動一步,也未及細(xì)看,便影里的樹上倚了。誰知那樹枝竟“喀喇”一聲折了,帶得她身子一歪,差點摔倒。如月勉力站直,才知這一處都是未經(jīng)年的石榴樹,枝丫細(xì)矮,經(jīng)不得力。一時間不由凄苦,那股無憑無依的凄楚愈重,眼前只是空濛一片,暗沉沉望不見個歸處。
喘息良久,這才漸漸恢復(fù)了知覺,卻是冷風(fēng)陣陣,打得身子微微發(fā)抖。她心知自己受不得寒,只得強打起精神,辨了辨路,揀了條近道往回走。
繞過一座小小的假山,眼看就是院門,忽然頭頂有人叫了一聲:“如月!”聲音雖不高,靜夜里驀地聽見,著實嚇了她一跳,下意識地抬頭看去,假山上暗影里依稀有個人。
如月定了定神,方遲疑問道:“是王爺?”
那人“嗯”了一聲,道:“這會兒你怎么還在園子里?”
如月說:“走了困,睡不著出來逛逛。王爺怎的會在這里?”
端王卻不答,只說:“既如此,你上來吧?!?/p>
如月不得推辭,只好就著月光,拾階而上。端王轉(zhuǎn)過臉來,月光底下如月只見他眸子倏地凜冽一閃,冰寒如刀,不由一驚,腳下一個趔趄,往旁邊栽去?;艁y間她本能地伸手凌空亂抓,似是握住了什么,好歹穩(wěn)住身子?;剡^神才發(fā)覺一雙手緊緊揪著端王的胳膊,端王卻是一動不動地瞧著她,那眼神雖已沒有方才的凌厲,卻也和平時大不相同,盯在她臉上須臾不離,仿佛要看透了她一般。
如月全然摸不著首尾,原本千頭萬緒的心事,此時更是亂到極處,只強作鎮(zhèn)定地問了句:“王爺怎么了?”聲音低弱,微微帶著幾分顫意。
端王聽了,眼神卻微微一動,流露出幾分叫她看不懂的神氣,終究不那樣冷淡。又過得片刻,終于低低地嘆了口氣,回過手臂,握住她的手,說:“這樣涼!你一向身子不好,怎么又不肯在意?”
如月覺出他掌底溫暖依舊,稍稍松了口氣,心中驚疑卻未消去。又聽端王道:“憑你有多少心事排遣不開,也犯不上拿自己的身子慪氣?!彼犨@話語中的溫存和體貼,一時不及細(xì)想,只覺心底最綿軟處被人拂了一拂,酸軟難以自抑。情不自禁間直想往那懷中倚一倚,好將凡塵愁苦全擱開。念頭一起,卻又悚然心驚,不由得僵在那里。
端王似有些倦意,往山石上靠了靠,問起:“你方才哭得那樣,到底想起什么事來?”
如月怔怔地反問:“我方才哭了嗎?”
端王微微一笑:“大月亮底下看得清清楚楚——你眼角那是什么?”
如月往臉上摸了一把,果然淚痕猶在。她輕輕吁了口氣,說:“我自己竟不知道?!蓖A送?,方又說,“我是想起了我娘,她命苦……”
端王點了點頭說:“我知道,她去得凄慘,也難怪你傷心?!?/p>
如月聞言,心突突急跳了幾下:“王爺怎會知道?”
端王說:“那年萊州大水,災(zāi)民的情狀確是叫人不忍聞?!?/p>
如月一顆心落了地,方道:“我娘那樣善心的人,只可憐我不能多侍奉她幾日?!?/p>
端王見她手撫著項間,便問:“從前你跟我提過,那玉蟬是你娘留給你的?”
如月輕輕嘆了一聲,說:“是我娘家傳的寶貝,再不肯離身的。如今我也只有這么一個念想兒了。”
端王默然不語,幽幽地往庭園深處望了許久,方說:“你娘留給你的念想兒,好歹還是個整的?!?/p>
如月一怔,知道他話里有話,卻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她早聽人說過,端王的生母是前朝廢后,又見進(jìn)府日久,從未聽任何人提過只字片語,就知道其中必有禁忌,因而聽他這樣說,并不敢搭腔。
端王卻甚有談興似的,轉(zhuǎn)過頭來又說:“我娘去時我才七歲,小時候她也不常和我一處,倒是乳娘帶我的時候多,如今想起來,我連她的模樣都想不周全了?!彼煨斓纴恚Z氣十分平靜,只是握著她的手用力緊了好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