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總管一句老袁頭的壞話也不說，一來是沒什么可說，二來他有點后悔叫老袁頭出來。若是這新主子看不順眼，把老袁頭轟出去，這可憐的老頭兒不是死在自己手上嗎？

沒想到二爺點頭了，“就是他了，讓他去看老宅?！?/p>

在一片嘩然中，李大總管不敢相信地發(fā)出了抗議：“若是有賊到老宅，老袁頭根本打不過?！?/p>

鐘二爺已經了結此事，站起身來正準備離開，聽到這抗議只是不冷不熱地說道：“那么大的地盤，要真被賊惦記，多少人也看不住。放他過去，至少能讓一些人連賊心都不會起?！?/p>

“為什么？”李三德不明白。

“面相好，”鐘灝說，“鎮(zhèn)邪?！?/p>

鐘二爺并沒有解釋老袁頭的臉除了比四爺?shù)拿指耒娯竿猓€有哪里看得出有鎮(zhèn)邪的面相，不過，后來事情的發(fā)展倒著實印證了這新上任的管事主子看人的眼光很準。老袁頭的責任并不太復雜，反正留在老宅的東西沒有比人命更貴的，主子們并不承望下人們來個什么“誓死捍衛(wèi)鐘家財產”，因為死一個忠仆給家里帶來的影響顯然要比破財麻煩得多，所以老袁頭最大的任務就是不讓看得見的一般外人走進去，別讓宅子發(fā)火，有大麻煩了回正宅報個信什么的。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每天入夜以后挑著燈籠在園子里巡視一番，看看各處門閂好沒有。

燈籠和鐘家其他地方用的不一樣，二爺讓管事的送了個白燈籠過去，讓老袁頭一個人看園子巡夜時用這個。二爺還讓管事的帶過話去，說巡夜的時候腳步要輕，得像那天在前堂往隊伍里站時被爺看到的腳步。

雖然人人都私下議論二爺這些命令有些陰陽怪氣，老袁頭卻是一絲猶豫都沒有，全數(shù)接受。在他記得住的身世里，從來沒有被如此相信并委以重任，他因為受到這樣善待，快活得偷偷哭了，從此忠心耿耿地扛起這位古怪主子交給的看家責任，并且下定決心，無論主人的念頭有多么不合情理，他都照辦，絕無怨言。老袁頭把一個老宅看家人該做的一切全包了，不管這宅子是否已經被鐘家遺棄，每天都認真地清掃巡視，修整花草。沒人住的宅邸慢慢壞損下去而正宅里的人并沒有修繕的打算，老袁頭在發(fā)現(xiàn)這一點之后也沒有氣餒，仍然竭盡所能地去修修補補。

大約在老袁頭開始看宅的半個月后，附近的某個小人物翻墻進了老宅，他并沒有意識到一盞白慘慘的燈籠跟在他后面走過大半個園子，直到這小人物走到宅子里的池塘邊。當他被刮過池塘水面的寒風凍著脊梁后下意識地回過頭來，突然看到了被燈籠的光照得青白的老袁頭的“鬼”臉。小人物在尖叫著摔進浮著碎冰的池塘后，看到那個鬼影子悄沒聲息地走過來，伸出一只冰涼的手來拉他，用十分沙啞的聲音告誡他說：“這是私人的宅子，不要隨便進來，會遭報應?！?/p>

據(jù)說，那個不幸的偶爾起了點賊心的小人物掛著滿身冰凌一到家就大病一場，險些丟了命。

又據(jù)說，從那以后，鐘家老宅不但是兇宅，到了晚上還是鬼宅的傳聞開始轟轟烈烈地在周邊傳起來。

其實老袁頭并不是刻意要去嚇唬誰的，那天晚上他自己也嚇得夠嗆，完全是憑著一顆發(fā)燙的忠心才跟著那個摸進來的小人物。他想，雖然主子們沒要自己誓死守財，起碼也要知道被人摸走什么才對得起工錢。冬天池塘邊的風凍得他雙手發(fā)涼，出于善心把那個失足掉進塘里的人拉出來的時候，老袁頭嚇得聲音都變了調。他雖然害怕但覺得還是要救這個人，因為老宅子里多出個被淹死的死人顯然太不吉利。

老袁頭對于老宅子門前突然沒了閑逛的人影反應遲鈍，對于每日送菜來的人現(xiàn)在只肯把新菜放在門口的籃子中也只有點點奇怪，他對這些改變更多的是一種欣然接受的態(tài)度，因為這忠心的老仆人實在是不希望有不相關的人惦記著這里。老袁頭知道自己的老胳膊老腿不濟事，雖然現(xiàn)在表面上對老宅子不懷好意的人少了，但他從多年流浪的經驗中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只要有個好果子在，總是免不了暗處有眼睛虎視眈眈。于是，他開始使出前半輩子在乞丐江湖中習得的全身解數(shù)，在老宅各處設下種種陷阱來，原來這只是當年為了活命練出來的抓鳥撲狗之道，沒想到現(xiàn)在用來防賊倒是十分有效。鐘家原是武侯世家，世代對于戰(zhàn)陣、戰(zhàn)術一類的事兒并不排斥。在老宅子的陷阱似乎有效地兜過兩個毛賊并把“鬼宅”的名聲發(fā)揚光大后，主子們對老袁頭設下的種種機關不僅未加阻止，反而傳過來幾聲贊揚，大爺鐘離沒事兒還曾親自過來驗看過，說是想看看能否從中學點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