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哲哲是什么時候走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離開貝勒府的,渾渾噩噩,只覺得眼前看什么東西都是模糊不清的。等到意識漸漸地恢復(fù)清醒,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是走到了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我正站在熱火朝天的鐵匠鋪街對面。
這里位于赫圖阿拉東門,是下等人居住的地方,鐵匠鋪街魚龍混雜,多半住的是八旗的包衣奴才,以打鐵為生,八旗精兵戰(zhàn)時所需的鐵器兵刃都是由此處造出。
環(huán)顧左右,薩爾瑪和巴爾在身后丈許開外緊跟不舍,這夫妻倆滿頭大汗,卻連擦一下也不敢,只是瞪大了眼睛盯住我,生怕一個不留神被我跑掉似的。
我苦笑,烈日當(dāng)頭,七月的酷暑能把人給烤化了去。
汗浸得貼身的薄衫盡濕,我吁吁地喘氣兒。
“讓開——讓——嚯……嚯……前頭的人看著些,讓一讓……”
猛然回頭,卻見一群馬匹簇擁著擠向我,我趕緊避開,目送這百余匹馬擦身而過——這些是養(yǎng)在內(nèi)城馬廄的官馬,看這情形是要出東門到城外去放牧。
道路狹窄,加上有些馬兒懼火,那些打鐵聲也極易刺激它們,是以馬群走得既慢且亂。
等我回過神,再巡視左右,竟是已找不到薩爾瑪和巴爾的人影。留心尋了半天也沒看見,想必方才走散了。于是只得一路往西街尋去,走走停停,不時張望。
約莫在街上逛了一個多時辰,我又累又餓,頭頂陽光褪去,忽地風(fēng)云變化。夏日里雷雨竟是說來就來,半點也不由人。
豆大的雨點噼啪砸下時,我狼狽地躲進一處角門下避雨。屋檐建得不是很大,并不足以讓我容身,我正想著這下子可要遭罪了,忽然后背貼著的木門一松,我險些向后跌倒。
“咦?下雨天還來?爺不是囑咐您了嗎?說過往后不必再來……”
滿臉是水,額前劉海遮蔽住了眼睛,碎發(fā)黏在頰邊,有一綹竟然跑進了我嘴里。我隨口吐出發(fā)絲,抹了把臉。
眼前的男人四十出頭,國字臉,中等個頭,人長得倒算魁梧,可是面生得很。我瞇著眼連睨兩眼,還是沒能想起他是誰,可瞧他的樣子分明是在和我說話。
一時愣住,不知該如何應(yīng)答。
“唉,您還是先請進來吧……”見我還在雨里淋著,他忙將手里的油紙傘遞過來。他弓著腰身,眼瞼低垂,態(tài)度恭謹?shù)盟坪醪桓叶嗝槲乙谎邸?/p>
我茫然地將傘接了過來,捏住傘柄輕輕打了個轉(zhuǎn),他做了個“請”的手勢,慢慢地在前頭領(lǐng)路。
打角門進去,拐彎便是座小巧別致的園子,左右兩旁稀稀疏疏地種著一排排果樹,雨滴在枝葉上,窸窣發(fā)出聲響,空氣里彌散著一股淡雅的香氣。
“今兒個是爺?shù)膲鄢?,可爺不讓下邊奴才給大操大辦,大清早起來就把自己關(guān)在東閣里……”我一愣,不由得停下腳步。
他似乎當(dāng)真已把我錯認成他人,竟是絮絮地說個不停,我原還想問他借個地方躲雨,這下子反倒不好意思啟口了。正發(fā)窘為難,他忽然詫異地回過頭來,飛快地瞥了我一眼后,又趕忙耷下腦袋,眼睛直直地盯著腳下鵝卵石子鋪就的路面,甕聲甕氣地說:“那……奴才就不打擾了,奴才告退!”
沒等我反應(yīng)過來,他轉(zhuǎn)身就一溜小跑地走了。暴雨滂沱,我抬手欲喊,還沒來得及喊出聲,園子里早沒了他的身影了。
尷尬地站在雨里,我莫名其妙。
這到底怎么一回事?。?!
雨越下越大,我不敢多待,忙急匆匆地順著原路返回。沒走幾步,忽然一陣咻咻之聲接連不斷地從西北角傳來,我好奇地側(cè)目望去,透過稀疏的綠葉間隙,一個穿著月白色馬褂的頎長身影飛快閃入我的眼簾。
呼吸猝然一窒,我踉蹌地后退半步,擎著的雨傘脫手滑落。
吧嗒……傘摔在地上,滴溜溜地圍著我腳邊打了個轉(zhuǎn)。
挽弓,搭箭……每一個動作都是那般的熟練流暢,宛若一幅完美的圖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