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合目沉思,稍后說道:“既如此,朕便將此事交與你二人。凌兒代朕去開儀門告知諸將士,軍餉一事,朕絕不姑息!”
幾人退出致遠殿,夜天凌先行趕去開儀門。殷監(jiān)正待他一走,便問道:“殿下,我們?yōu)楹我孕星宀閼舨???/p>
夜天湛遙望著夜天凌遠去的背影,神色靜如冷玉。方才夜天凌在殿中警鐘一般的話語,讓他心中頗有些不謀而合的感覺,但這場兵變的真正目的,恐怕遠非表面這么簡單?!白约翰徊?,難道等著讓別人一網(wǎng)打盡?”
殷監(jiān)正沿著他的視線看去,已有些明白他此舉的用意,卻又道:“可是如此一來,我們豈不是自毀長城?”
正午驕陽照在夜天湛的朝服之上,嵌絲銀線輕微的光澤一晃,同那白玉龍階的耀目混了去,恰如他眼底的一絲鋒利,“蠹蟲噬木,久必斷梁,碩鼠食粟,終可空倉。你沒有聽到這話嗎?不查才是自毀長城!告訴他們,若再不知收斂,就誰也別怪本王無情?!?/p>
殷監(jiān)正被他語中的嚴厲震得一頓,沒有立時接話。夜天湛似乎輕嘆了聲:“欲速則不達,我們失策了。”說完此話,他淡淡一揚眉,眼光往開儀門方向瞥去,俊雅的微笑又回到臉上:“走吧,為時不晚。”
無論何時,蓮池宮總是如此安靜,卿塵幾乎可以聽到自己的腳步聲。沉木香的繚繞青煙婉轉(zhuǎn)直上,伴著靜垂的紗帳偶爾飄搖。
凝眸看去,眼前每一棟金絲木梁上,都細細雕刻著幽美清蓮,鬼斧神工極盡精巧,千姿百態(tài)地深深鐫鑄了整座宮殿,歷經(jīng)數(shù)十年歲月卻沒有分毫改變。
蓮妃合目靠在繡榻之上,清麗絕倫的面容依舊帶著遼遠和縹緲,透明的白皙,幾乎不見絲毫血色。
接連病了多日一直不見好。卿塵將搭在她關(guān)脈的手指收回,擔憂地說道:“母妃……”這病分明是由心生。
蓮妃微微睜開眼睛,搖搖頭:“陪我坐會兒,說說凌兒這幾天都干什么了?”
卿塵淡笑了下:“看書,寫字,也練劍。還在王府里四處走看,說好些地方他都不知道有那樣景致?!?/p>
一抹慈愛在蓮妃眼角微暈。迎兒進來輕聲稟道:“娘娘,皇上又有賞賜來。”那祥和的神情尚未化成笑意,便在蓮妃臉上微微淡了。她只點點頭:“知道了。”
迎兒又道:“這次是孫公公親自送來的,還有口諭說皇上今日晚膳來咱們宮里用?!?一邊將那賞下的東西呈給蓮妃過目。
一對玉光通透的翡翠鐲并同色蓮花玉簪,這是年前南使朝貢的貢品,極難得的成色質(zhì)地。如此賞賜連皇后都不曾有,天帝竟將一整副都賞了蓮妃。
如今似是不同往日,天帝不但賞賜頻頻,常來蓮池宮,更連晚膳都要到這里來。
蓮妃只看了一眼那些東西,便讓迎兒拿走,靜靜嘆了口氣,對卿塵道:“如今凌兒有你,我便放心了?!?/p>
卿塵說道:“母妃只要把身子養(yǎng)好,不必多慮掛心?!?/p>
蓮妃眼中有些迷濛,輕聲道:“這么多年,你不知道我有多怕,凌兒,他是一步一步踩在刀鋒上過來的。這些年因著我,宮里朝外多少人不待見他,但是他更難的還在后頭,你以后要多幫著他,也多勸著他?!痹捴姓f不清的一抹疼惜,混雜著沉積多年的愛、恨、傷、悲,起伏沉寂,此時聽來卻似過盡千帆,落木蕭蕭,無限凄愴哀涼,仿佛已經(jīng)無力再想再看。
卿塵道:“母妃放心吧,四哥他心里都清楚得很?!?/p>
蓮妃咳了幾下,卿塵忙輕輕替她撫背,蓮妃卻握住她的手道:“卿塵,你記得一句,若有那么一日,你便告訴他,天帝……天帝待他還是不薄的,無論他要做什么,千萬莫讓恨迷了自己的心?!?/p>
卿塵一時間有些怔忡,夜天凌雖從未對人表露出半點兒,什么都不變,就連那句“父皇”也從未私下改口,但他心里恨著天帝。
弒父之仇,逼母之恨,他那樣的人,若恨起,便會恨到深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