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戴被我的吼聲嚇得直發(fā)愣，好容易緩過勁了，我等著她開口，誰知她又抽抽噎噎地哭上了。

我只得耐住性子，輕輕拍打著她的背，等她哭完。因?yàn)榭康媒嵌说匦岬揭还沙粑叮逸p輕推開她，驚訝地察覺原來她袍子上沾的不是別的，竟是黑墨。

女真人尚武，雖說努爾哈赤創(chuàng)制了滿文，但畢竟會寫字的人還極少，普通人家更是不能，筆墨紙硯在城里簡直就是件稀罕物。

“到底怎么回事？”我沉聲問，“誰欺負(fù)你了？”

“格格……”

“放膽了說，有我替你做主呢。”在城里哪個不知葛戴是我的丫鬟，敢公然欺負(fù)她，這不就是明擺給我這個主子難堪嗎？

葛戴低著頭，抽噎著漸漸止住哭聲。

“是木柵里的人？”

她遲疑地掉轉(zhuǎn)目光，不敢直視我，蒼白的小臉上淚痕宛然。

我知道她不吭聲即是代表著默認(rèn)了，心里略一琢磨，已有了考量，不禁冷笑道：“可是阿巴亥？”

葛戴一驚，小臉煞白，怯懦地瞥了我一眼。

“她怎么著你了？”我把葛戴帶到太陽底下，怕她身子濕了在樹蔭底下凍出病來?！罢f說，不用怕……”

“可是……格格，阿巴亥最近很得貝勒爺歡喜。”她低著頭，鼻音很重地說，“前幾日柵內(nèi)設(shè)家宴，不只把她給請了去，貝勒爺還因?yàn)樗f的話開懷大笑，當(dāng)場把一條價值三百兩的碧璽手串賞了給她……格格你還不知道，那手串打從前年貝勒爺買來后一直掛在衣襟扣上未曾離過身，諸位福晉們哪個不眼饞，只是這兩年也沒見有人討得到手，可誰想就單單憑了阿巴亥幾句話，就賞她了。格格，這樣的人咱們?nèi)遣黄?！?/p>

我細(xì)細(xì)思量，美人果然就是美人，就憑阿巴亥的姿色，除了孟古姐姐稍可比得七分外，努爾哈赤其他的大小老婆們根本就沒法和她相提并論。況且，阿巴亥絕非空有絕美外表之人，她的聰穎靈巧絕對更在她的美貌之上。

這樣一個集美貌與智慧于一身的可人兒，努爾哈赤怎么可能會不動心？

我拍拍葛戴的手背，溫和地說：“沒事，說說，咱們不一定要拿她怎樣，只是你受了委屈，難道也不許向我訴訴苦么？”

葛戴眼圈又紅了起來，咬著唇，訥訥地說：“也沒什么……其實(shí)，那個……阿巴亥是奴婢的堂侄女！”

“什么？！”我大吃一驚。

“烏拉首領(lǐng)貝勒布占泰其實(shí)是奴婢的堂兄，奴婢的阿瑪是布占泰的額其克——博克多貝勒……”

什么？我震驚得退后一步。不起眼的葛戴居然有這么顯赫的身世？可她為什么會屈尊做了我的丫鬟？

“奴婢是被擄來的……”她唇角略彎，眼淚蓄在眼眶中，盈盈打轉(zhuǎn)。

戰(zhàn)亂時代，殺戮打劫，爭奪地盤、奴隸、牲口等等一切財勢，這一點(diǎn)也不稀奇。我忽然發(fā)覺葛戴其實(shí)也是個可憐可悲之人，她的親人、族人都在烏拉，思而不得見，卻只能孤零零地在建州淪為奴役。

她明明是個格格，卻不得不委屈地做了我的丫鬟！

然而，當(dāng)格格主子的命運(yùn)，就一定會比現(xiàn)在幸福嗎？看看阿巴亥，如今不也成為又一政治交易下的犧牲品了么？

“上次在園子里，她沒認(rèn)出你來？”

葛戴咬著唇，眼淚刷地墜下，“沒……是今兒又碰著了，我一時動情，主動和她相認(rèn)……原還跟她回了她的住處，絮叨了些話?？墒呛髞硭犝f奴婢做了格格的丫鬟，便惱了……她怨恨奴婢自降身份，丟了烏拉的臉面，也丟了她的臉面……”

我黯然，想象得出驕傲的阿巴亥會是如何的憤怒，說到底葛戴總是她的堂姑姑，可她卻在我屋里做賤役。

“這墨汁也是她的杰作了？”

葛戴臉色慘白，語音戰(zhàn)栗，“我和她爭辯說格格為人極好，阿巴亥卻更加惱了，說既然我愿意當(dāng)下人奴才，與其伺候別人，不如伺候她！于是她當(dāng)即鋪紙寫字，叫我過去伺候研磨……我咬牙回說并非是她的奴才，她突然劈手就將桌上的硯臺砸了過來。我慌慌張張一躲，那方硯砸倒了一只青花瓷瓶，可墨汁卻淋了我一身……”

我縮在袖管下的手越握越緊，指甲甚至掐進(jìn)了肉里。

“……她怎么對待奴婢都沒關(guān)系……”葛戴低垂著頭，聲音渾濁，眼淚一滴滴地落在青磚上，“可是……她居然說格格你是老得沒人要的賤……賤女人……格格！格格！她怎么可以這樣羞辱你！”葛戴顫抖著啞聲哭喊，“即使貝勒爺現(xiàn)在不再專寵你了，可好歹……好歹……她怎么可以這樣啊……”

“傻丫頭……”我拍著她的肩背，感覺心里澀澀的。

她又如何能知道我的心呢？不再受寵于努爾哈赤，完全是我費(fèi)盡心機(jī)求來的啊！

“格格！你好委屈……你好委屈??！我的格格……”葛戴抱住我，哭得驚天動地，“格格，為什么你要忍受這樣的屈辱啊——”

烏拉那拉氏阿巴亥！

我在心里默念著這個名字！

雖說女人爭勝愛美是天性，但是，如此折辱自己的親人，針對一個對自己已經(jīng)完全沒有威脅力的對手，真可謂心胸狹窄！

換而言之，她在自己的腳跟還沒牢牢站穩(wěn)時，便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想要打垮我，她的心智還稍顯不夠成熟了點(di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