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六年開春，皇上再次南巡。這次隨駕的皇子里仍然有十三，我的丈夫留在京中協(xié)助太子監(jiān)國。

南巡前幾天，我們以為十三餞行的名義聚在一起吃了一席酒。實際上是因為小樓就要和蘇默止離開京城，但她準備在十三隨駕離開再走，也就是說準備不辭而別。

那天晚上我們玩得很盡興，每個人都彈了琴，連胤■都唱了一段，我喝醉了酒，笑得東倒西歪。最后大概是胤■把我抱回去的吧。

胤祥臨走的前一天來四貝勒府正式辭行。來見福晉的時候，我正好也在，他問了福晉要帶什么，福晉笑了說：“十三弟有心了?！敝徽f了幾樣特產(chǎn)。也不是什么貴重的東西，主要是圖個新鮮稀奇。

出來的時候十三沖我使了個眼色，我便跟著出去了。

“善玉格格想要我?guī)湍銕┦裁?？”他微笑著問我?/p>

我反問他：“小樓讓你給她帶什么了嗎？”

他愣了一下，說：“小樓說我給她帶什么她都喜歡。我知道格格一向與小樓要好，你一直很照顧小樓，所以我想……”

好像我以前室友的男朋友，總是對我們寢室里其他幾個也很好。

“十三爺有心了。”我趕緊打斷他的話，若是他知道我照顧小樓順便把小樓照顧給了蘇默止，他會不會把我分了。

他還站在那里，帶著極輕的微笑，極輕的，卻是明朗的微笑。我知道現(xiàn)在正是他一生中最好的時候，愛情事業(yè)都順利，心境明朗沒有陰影，有寵愛他的父親和愛惜他的哥哥，有溫柔的嬌妻，也有美麗的紅顏知己。一切對他來說完美得像一個美夢。然而我知道這個夢很快就要碎掉了，我就是第一個敲碎他的好夢的人。先是小樓的離開，接著兄弟相殘，被父親圈禁，噩夢接踵而至，從此掙扎一生。

我抬頭看著他，幾欲張口告訴他小樓就要離開，但終于沒有說出口——就讓他多做幾天好夢吧。

“真的沒有什么特別需要的?！蔽艺f。

他點了點頭，說：“我不在的時候，小樓還請你多多照顧。”

我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悵然若失。我希望一切美好的事物都不要破碎，但這是不可能的。

十三跟著南巡不到十天，小樓和蘇默止就向胤■辭行了，胤■也沒有強留。

是我送走他們的。

馬車里，小樓一直握著我的手。

我提起了十三。

“你這樣不辭而別我還是覺得不好?！蔽艺f。

蘇默止看了看小樓，說：“小樓是怕十三挽留她。”

我點點頭。

蘇默止接著說：“她更怕十三不留她?！?/p>

我看著他。

小樓說：“若是他不放我走，心中會對我有愧，若是放我走，心中會怨自己。我不要他和自己過不去。我情愿他恨我，也不要他恨他自己。恨我也好，怨我也好，都由我擔下了。”

我這才明白小樓這一番苦心。

小樓握著我的手，說：“善玉，這世上再沒有京城花魁小樓了，只有鎮(zhèn)江蘇氏小樓?！?/p>

鎮(zhèn)江，蘇氏，小樓。我第一次把這個詞匯拼在一起的時候，似乎有什么事情漸漸明了。

蘇默止笑著說：“我連以后我們的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我要我的孩子的名字都和‘樓’有關，比如亭、閣、軒、榭、房、庭、臺、殿，很多很多，我要把這些字編成家譜，都入名字。”

我的爸爸名字里有個“楦”字，我的姑姑名字里有個“亭”字。我的眼淚流了出來。我是鎮(zhèn)江的蘇理庭啊。我終于明白對小樓和蘇默止的莫名親切來自何處了，原來我們根本就是至親，我是他們的后人。不用說太多的理由，我忽然就知道了，就是那種感覺。

小樓溫柔地擦去我的眼淚。我緊緊地抱住小樓：“若我說你是我的親人，你信不信？”

她輕輕拍著我的后背，說：“我信，沒什么道理，我就是信?！?/p>

看著他們終于消失在我的視線里，我的淚水還是在流個不停，又幸福又心酸的感覺，剛剛知道他們是我的親人，就是離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