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洛陽到長安,究竟有多遙遠。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一任馬車轔轔向西去,將我載到我應(yīng)該到的地方或不應(yīng)該到的地方。
除了皮日休,還有兩個便衣打扮的侍衛(wèi)護送我,其實完全沒有必要,只有皮日休就夠了,一個樂坊里出來的姑娘,在路上,能遇到什么危險呢?這個皇上,也太多慮了。
皇上!這個詞所代表的威嚴和至上權(quán)勢讓我覺得可怖?;噬显趺磿牢?,難道,我的名聲真的已經(jīng)傳到長安了,就像樊姑娘所預(yù)言的一樣,我不僅紅遍洛陽,我還會紅遍長安,紅遍整個大唐嗎?現(xiàn)在我的名聲已達天庭,這是無上的榮耀,還是預(yù)示著我的下一個悲劇的開始?
馬車外傳來了一陣嘈雜聲,似乎還有哀哀哭聲。這聲音越來越近,混成一片。我掀開墨綠色的簾子,向外一看,大路上塵土飛揚,觸目盡是衣衫襤褸的人群,老少婦孺,皆是面黃肌瘦,雙目無光,似乎連邁步的力氣都沒有了,可仍然向著前方走著。
人群中,一個衣不蔽體的女人躺在路邊,伸長兩條黃瘦的腿,一動不動,似乎已經(jīng)倒斃,一個頭發(fā)蓬亂,穿著一件看不出顏色的破爛衣服,大概八九歲的女孩跪在她身邊,雙手拼命地扯著女人的衣袖,哭叫道,“娘親,你不要睡在地上,娘親,你醒醒呀,不要扔下玉兒,娘親,玉兒一定乖乖聽話,你醒醒呀——”
風(fēng)吹著她破爛的衣裙,一片片破布條飄起來,別的人漠然走過去了,偶爾有一個人駐足看一眼,搖搖頭,嘆息一聲,繼續(xù)向前走,沒有人前去問詢一聲,好象躺在路邊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頭死了的牲畜。
我忽然想起了許多年前的那個夜里,我也是這么跪在娘親身邊,呼喚著永遠不會醒過來的娘親,那種絕望和惶恐,任何時候想起來,都令人心碎。我不禁惻隱之心大起,連忙叫車夫停車。
皮日休勒住馬,停在我的車窗外,側(cè)頭問我,“非煙姑娘,何事停車?”
我伸出手來,指了指那個死了娘親的小姑娘,“皮大人,能不能讓我下去,看看這個小姑娘?!?/p>
皮日休回頭看了看那悲慘的一幕,嘆了一口氣,對我說,“非煙姑娘,這幾年連歲兇荒,這樣的流民隨處可見,實在令人扼腕。姑娘,我只奉旨護你入宮,別的事,不是我們能管得了的?!?/p>
“我就下去看一下,給那小姑娘一些銀兩,讓她能葬了娘親,無論到什么地方,能買上一個饃饃,不至于步她娘親后塵?!蔽覒┣笃と招?。
皮日休皺著眉頭,“非煙姑娘,我知道你是一副慈悲心腸,不過,我不能讓你下車,像這樣的荒年,這樣在路邊倒斃的人何止一個——你能幫得了多少?你可曾想過,只要你下車資助這個小姑娘,別的流民立刻就會圍住你,向你乞討,更有甚者,這些饑民們會撲上來搶劫,他們已經(jīng)窮途末路了,什么事都能干得出來,我們?nèi)松?,勢必吃虧,我等三人受個什么傷事小,如果姑娘出事了,我們?nèi)齻€萬萬擔(dān)當不起。況且,你就算是給了小姑娘銀兩,不出一刻,別的流民就會把她搶得干干凈凈的,甚至可能傷了她性命。故姑娘一番好意,反而會害了她?!?/p>
他的一番話說得我心里更難過了,我仍然固執(zhí)地說,“既然我看見了,我不能見死不救,不如讓我?guī)介L安去吧。好歹也是一條人命。”
皮日休又嘆了一口氣,道,“非煙姑娘,你如此心軟,恐怕入了宮會吃虧,還是心硬些好。這話我只對姑娘說,宮里的人,上到妃子,下到宮女宦官,沒有一個是好惹的,姑娘此去,凡事都要小心?!?/p>
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大人良言,非煙銘記。非煙一介樂伎,無親無故,大不了也就是一命而已。皮大人,讓我?guī)切」媚镒甙??!?/p>
皮日休沉吟了一會,叫兩個侍衛(wèi)過來,低聲吩咐了兩句。那兩個侍衛(wèi)縱馬向小姑娘走去,我隱約聽見其中一個在馬上對小姑娘道,“玉兒,你舅舅家叫我們來接你?!?/p>
小姑娘抬頭,淚水縱橫,“我要跟娘親在一起?!?/p>